欣赏她的才华,由此记住了她;沉醉于她的爱情,所以靠近了她;倾慕于她的人格,才最终爱上她。人们叫她“清照”,我偏爱称她“易安”,幻想着每喊一次易安,都能减少她前世那未安的苦痛。于是,又想着若有来世,只愿她平淡度日,清浅、安然……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邂逅这首小令,正是少年时。多少桩少年事,也由这首如梦令忆起。 少年事最是难忘,纵使千年,依旧相通——邀两三个好友,荡舟、饮酒、赏蓬。忆及这一幕,易安肯定忍不住笑了。静谧与喧闹,清雅与浓丽,宛如水墨风景。泛舟流连忘返、酒醉迷路的易安,用寥寥几笔定格了这幅日暮晚归画。 这个女子是自由的。 她健康、开朗、欢乐,充满了对自然的沉醉,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由的向往。宛如现代女子。但在那个年代,同龄的女子多囿于思想被禁锢的牢笼里,学着琴棋书画,念着三从四德,想着相夫教子;易安却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训抛在脑后,划着船、荡着桨、饮着酒,对于世俗的眼光,她不在乎。 易安的才情和骨子里的自由,可能是由于开明家庭和官宦门第的浸濡,诗词典籍和文学活动的熏陶。这是易安之幸,也是诗词之幸。 卖花担上, 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 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 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 徒要教郎比并看。 爱情来了,不要问是劫是缘。 李家有女初长成,正是人生中的花季。不知道多少少年为之倾心,但历史选来选去,最后把绣球抛给了一个叫赵明诚的男人。公元1101年,他给了她一场最盛大,最庄重的婚礼。二十一岁的新郎胸佩红花,风华正茂;十八岁的新娘凤冠霞帔,笑靥如花。拜了天地订了终生,此后便是二十八年的厮守。 婚后不久,易安于明诚一起出门,在街头恰好遇到买花人。只见担上的花朵娇艳美丽,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易安看得心中欢喜,挑了一枝拿在手中。抬头看见在旁边微笑的丈夫,心中忽有不安:自己的容貌会不会被这花比下去?易安略一思量,干脆把花斜簪在发鬓中,含笑问道:“你瞧,是这花美,还是我美?”明诚是怎样回答的,我们不得而知。词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让我们想象,话到这里便好,词到这里便好。 赵明诚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这都不重要,易安的反应才是全词的亮点:女为悦己者容。这与现代爱情宗旨也是相通的。 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甚至别的风景,这样的爱情霸道但不蛮横,暖而不硬,甚至让人内心涌起被充实的圆满快乐。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那个溪上弄舟、沉醉不知归路的少女,已然随着时光一起老去。怕郎猜道、云鬓斜簪也是前尘往事。恩爱不再,快乐不再,往昔欢愉都成了今日的毒药,曾经的期盼亦如一枕黄粱,美则美矣,却不过顷刻而已,转眼成空。 风停了,尘土里带着落花的香气。 花落满地,昨天必然有过一阵风雨。 落红成阵,就像易安渐渐枯萎的生命。 张汝舟,这个可恶张家的刽子手,把易安一步步推向了绝望的深渊。赵明诚去世后,易安改嫁张汝舟。这是易安一生下的最大的赌注,以自己的下半生赌这个男人的真心。张汝舟许下甜言蜜语时,易安一定没有想到过,深情的面具下其实包藏祸心。易安的决定确实太仓促了,我们因她后来的遭遇叹息不已,却也不忍责怪。她毕竟是个平凡的女人,一生所求,唯爱与家而已。可惜,这次豪赌,她血本无归。从此,她与爱、更与尘世所有的幸福绝缘——那些她极渴望却再也不敢轻易靠近的温暖,像调零的花瓣,马蹄哒哒踏过,碾为尘香。 窗前谁种芭蕉树, 阴满中庭。 阴满中庭, 叶叶心心, 舒卷有馀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 点滴霖霪。 点滴霖霪, 愁损北人, 不惯起来听。 雨打芭蕉,芭蕉听雨。忽缓忽急,忽轻忽重,这是两宋之交的劲风,在芭蕉上弹奏着旋律;这是她生命里最后的吟唱,关于爱情、关于家国、关于自由,声声入耳。时光如水,可以洗薄很多东西,但一些声音、一些精神,却能成为后人的寄托。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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