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个常出现在视野内的身影,往往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例子;但生活中总会有一件事物提醒起他们的存在,例如一个颜色。
一夜雨后清晨,耳畔响起一句再见,迷迷糊糊间,这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着实地,是触碰到了耳膜。
微微睁眼,领悟到了这声再见的意义。
天还蒙蒙亮,从半拉着的窗帘缝里,雨后的天空是那样蓝,那样清澈,轻轻展现在一条细细的缝里。
我又闭了眼,深切地回念着。
在眼中的一片黑暗里,我意识到声音的主人。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外婆脑海里层纠结了多久,我不知道,因为这一直是被忽略的细节。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她对我的担心;在这段时间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以疲惫的面容面对着她,她却早已领悟其中对她的烦腻。
她担心影响我休息。尽管如此,还是在跨出家门的最后一刻留下了这句话。
这孩子气的纠结,叫人心疼。
对于她的离开,我本不会敏感的。毕竟她来去广州不止一次两次了。过多的出现,即使再敏感的事物也变得习以为常。
但这次离开出人意料地牵住了我。仿佛第一次在乎起她的存在,回到幼时对她的依恋。
我再次睁开眼。
蓝天映在书桌上一块粉色外壳的镜面中,她微笑着的面容又再次出现。
我从未喜欢过粉色,而那却是我最珍惜的物品。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蓝色情有独钟。然而,我对蓝色并没有特别深刻的接触,只是幼时闲常卧在外婆身上,望着天空,就对那清澈、平静的颜色产生了兴趣。
那是什么颜色?
这是我从问世以来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还记得当时那稚嫩的小手指着天空时,为蓝天衬出的一片宁静。
“蓝。”
答案自然是从外婆口中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蓝色有了一个最初始的认识——那是天空的象征,清澈的象征。
第二次领悟蓝色,是外婆抱着我走过家乡的一个湖。湖面平静,湖水也蓝蓝的。但它和天空的蓝色不一样,虽然洁净,却没有清澈之意;我隐约能看清湖底的鱼虾,却不如仰望天空时的那般直接。
我知道这也是蓝色,是湖水的颜色——纯净的蓝。
最后一次感受蓝色,是在金色的沙滩上。
和外婆赤着脚走在软绵绵的沙滩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咸乎乎气息。海浪在海风中卷起一道优美的弧线,浸泡着沙滩。海水的颜色很深,深不见底,我像前两次一样望着蓝色,却看不透它。
外婆告诉我,这是另一种蓝——深邃的蓝。
天空、湖、大海,三者被我视为蓝色的象征,我也因此喜爱这样一种颜色。
外婆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感受到我对蓝色喜爱最深刻的。
她习惯性地在自己身边携带蓝色的物品。水杯、手电筒、手帕等等,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清澈的蓝色。她一向宠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时间,她都能找到送我礼物的理由;但她又有点吝啬,从不送我贵重的物品,都是些散乱的、便宜的小东西。
在我眼里,外婆是健壮的。那双胖乎乎的大手是有力的,或许从不干家务,却常常抱着我在外边玩耍;她唯一的缺陷,就是双眸的退化。我从幼时就听母亲常说外婆视力已经1200多度了,夜间出门要牵着外婆,别让外婆摔着。我听从母亲,每当晚上外出,我都会牵着外婆。下台阶时,都会回荡着清脆稚嫩的声音“下,下……”
前段时间外婆来广州治疗眼疾。乘火车来广州的第一天,她就递给我一个很小很小、通体粉色的小镜子。
“你的见面礼。”她告诉我,将镜子塞进我的手里。
“这玩意……”
“蓝色的,我知道你喜欢蓝色。”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即将失明的双眸。
“对,”我应和道,“这是蓝色。”
我转身背对着外婆,将粉色的镜子放进口袋,轻轻抹去眼角未流出的泪水。
我一直以为自己了解她,她也一直以为。
但那日,我第一次动摇了这个常驻于心的想法,仿佛十三年第一次认清这个常常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
因为忽略吗?
我问自己。
越平常的事物,才越容易隐藏在黑色的夜幕中。黑色的身影在黑色的背影,唯有年轻生命一瞬间的照耀,才有影子的轮廓。外婆的世界寂静,也即将步入茫茫黑夜……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恐惧,更多的,是怅然。
那日后,外婆仍旧是那个外婆;我却不再是那个我。在开始感受到时间在她身上剥夺的痕迹后,我终于用自己的时间来填充外婆拥有蓝色的世界。
但蓝色的世界是能弥补的吗?
半夜醒来时,甚至还能看见她在床边摸索着。我问她怎么了,她就愣在原地半晌,才用恐慌的语气问我她是谁、在哪里。每次这个时候,只有我才能将她重新哄回床上,给予她安全感,就像幼时她给予我温暖一样。“人老了,没用了……”她习惯性地在这个时候讲出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她的真正用意,也很忌讳她后半句会讲的话。
每次注视她浑浊的双眸,都能感受到其中对彩色世界的依恋,和对各种绚丽多彩记忆的不舍。这种感受一直牵着我的心,牵得心疼。
在外婆离开广州的前一天,还是一个雨后清晨。
房间里的小床上躺着一老一小;一个是我,一个是外婆。
我卧在外婆硕大的肚子旁。窗是开着的,雨后的风很舒适,还带着湿漉漉的暖意。
一个收音机叽叽喳喳地响着。这是外婆最喜欢携带在身上的物品之一。里面播出的东西咿咿呀呀的,我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久之,竟也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背景音乐。
听着特色广播,感受风的抚摸,再加上身边这温暖、彼此起伏的大肚子,倒还有一种用言语无法描绘的惬意。或许只是念旧吧,我很享受这份特殊的品味。
轻轻睁开微掩着的双眼,窗外天空的颜色很快就占据了我的视野。我盯着天空看了许久,然后偏偏脑袋,望了一眼外婆。
她也醒了,浑浊的眸子有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婆婆?”我轻唤。
“嗯?”
“你知道……什么叫做‘蓝’吗?”
我调侃道,没有指望外婆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蓝?”她做出一副诺有所思的样子,“蓝色的‘蓝’吗?”
我点点头,耐心等待着。
她挠挠胖乎乎的下巴,缓缓道:“海是蓝的。”
我感到一阵惊讶,赶忙附和道:“是,深邃的蓝。还有……”
“湖。”她接住了我的话,“湖水是蓝色的。”
纯净的蓝。我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那条外婆幼时常带我去的湖边,那儿的湖水是我见过最美的颜色。
“还有……”
我轻声提醒道。晨光轻舔着我和她。我等待着,等待外婆继续讲下去。她皱起眉头,学着我闭上了双眼,有些艰难地思索着。
我知道这一刻很重要,虽然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直接地介入这个话题。我清楚她记忆力上的退化,更清楚她视力上的痛楚;然而另一种更强大的毅力触动着我。
我必须等待,让她的世界重新变得五彩缤纷……
“我知道了。”她淡然道,睁开禁闭的双眼,“天空是蓝色的。”
她将目光移向窗外那片蔚蓝的天空。
清澈的蓝。
我注视着她,那双即将失明的眼中,竟然还溢着几滴泪水。
“你还能看得清吗?”
我颤抖着说,与外婆一起望着天空。许久,她平静地道:“看得清,这是十三年前的那个蓝天。我知道,你最喜欢蓝色。”
我不知道,外婆最终是否真正看到了那片蔚蓝的天空;我只知道,蓝色真正存在过,在她的心里,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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