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无常得令人防不胜防。想起同窗的好友。十几年前的某天,我颠簸了两三个小时,到他实习所在的县城找寻他的踪迹。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有所期待而兴奋不已,也想让同桌的他有一个惊喜。
他从一堆堆刚收上来的文件里疲惫地钻出来一眼瞅住了我的神情,至今不能忘怀。因为这是最后一面!就在两天后的晚上,一个同学冒着瓢泼的大雨站在我的面前,迟迟地说不出话,我还在漫无边际地猜测着什么鬼名堂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xx走了”,我犹疑地问道:“他到哪去了,是离家出走吗?”他好半天呆站着,末了沉重地低语,他死了!我颤抖着身子和双手,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不,不会,不是真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最初最近地猝然面对死亡,我惊恐、无助,象掏空了五脏六腑一样,没有思想和言语。我不相信欢蹦乱跳的生命骤然消失,我也不能确信两天前的笑脸成了我们之间的最后诀别。为了永久的记忆,我把最后一面谨慎地锁进心底,保存好一个生命在世界上能够留存的痕迹。又忆及爷爷。爷爷凭借一生历经的苦难塑就了硬朗的身体和达观的性格,他老人家是方圆数里公认的“老寿星”。大家伙的坚信不疑助长了儿孙的拳拳孝心和满足之情。然而,生命的轨迹并没有沿着人们预期的方向延伸,爷爷的轰然倒下打击了一大片欲孝的儿孙,横扫我初为人母的幸福与喜悦,亲人远去的悲伤和懊恼疼痛着我所有的知觉。悲喜的冲撞使我刻骨地体味了生死的较量,人终有一死,可无法忍受的是在死神面前的束手无策,生灵徒叹。
可悲的是在那么多平淡无奇的日子里,那么多琐碎的寻常相见,我竟记不起哪儿是我与爷爷的最后一面。在痛楚中慢慢搜索往日的生活片段,我想最深最多地记住爷爷的容颜,埋藏起来,等我特别想念的时候,有他许多不同的模样在眼前闪现,犹如活在我们的身边。密似蛛网的社会交往,我们散漫地又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延续着友情亲情同志情。在安静的生活中,我们再异想天开,也不会去猛然地想象某人的命断黄泉,人性的善良愿望限定了我们的思维方向,更何况人是群居动物,普遍联系?所以,当触不及防的死亡讯息来临,我们都有不能自持的惶恐和困惑,人生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没有过渡,没有一声招呼,轻轻地,不带走一片云彩。消失了,从亲人的思念里,从朋友的视野中,从熟悉的生活的物质氛围离开……渐渐的,与死亡相视,我们淡漠而大度,平静地接纳着一个个亲朋好友逝去的消息。每一个怀旧的时刻,那些跳跃眼前的图像都已成为我心目中极其珍贵的最后一面,或许这是对他们最具有实际意义的纪念。我知道,一切已灰飞烟灭。这两天我又一次与一位亲人作最后的告别。
低回的哀乐声中,耳边、脑际总是依稀盘旋着绵绵不绝的“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反复吟唱。我没了太多的悲痛,只觉得无边的凄凉,心灵再一次的遭受拷问:还没有来得及垂询一下他的状况,听到了他的卧病在床;还没有来得及抽空看望一下病情怎样,甚至礼品已手中在握,听到了他已逝去的消息。叩首顿足之余,只能无限懊悔地隔着肃穆的白单,最后看上一眼。生与死的界限如此接近,又遥远得天地茫茫。无法预测,和我们一样奔波为生活的人们,经常说话、一块工作、互相来往的,会在哪一天突然地隐退,从我们的身边消亡。所以,我愿和每一个人认真地交往,珍惜每一次的聚首,刻录下他的生动的面庞,如对待最后一面般的虔诚和耐心。因为我不敢确定,脆弱的生命历程里到底有多少不可思议的无常;在拥挤的人世间,人和人稍一疏忽,就会永远分离。
一点一滴都是爱,一枝一叶总关情。不管当初的邂逅,还是最后的至交,在生命的旅途中都陪了你一程,因为不了了之的以后,我们守护着尘封已久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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