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好休息,我们回到乡下老家。一回家,母亲就带着我妻女到菜园里干活和摘菜去了,我呆在家里没事干,就转到自己房间,打开了书桌的抽屉来翻一翻,发现到处都是塞满了我参加工作前读书时的东西,便想整理一下,毕竟这近么多年也没有认真捡拾过。于是,我首先将几个抽屉的东西统统倒在地板上,接着从中寻了张旧作文报往地上一摊,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开始进行整理和分拣。翻出来的东西除了一些高中时零星的剪报本、留言薄、自己写作文的一些草稿本外,还有一大堆高中读书的笔记本。其中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居然让我翻到一些高中时写的日记本。我忍不住捧起它,努力地抚平它那稍微有些起卷的封面,开始细细地品读它。
最早的一本日记是用一本作文簿记的,从八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开始写的。开篇记述是到沙村普通高中报到的事。因第一次乘班车出门,受不了那股汽油味,晕车得厉害,二十多公里山区公路的车程,让我把肚子里黄水吐得出来了。下车后,还在蹲马路旁干呕了好久,才勉强直起身来,继续挑起铺盖和五十斤大米,跟着其他同学一道步行三公里才来到学校。幸好当时的班主任老师人好心细,一见我脸蜡黄蜡黄的样子,就让我先在他房间床上躺下来休息。直到下午我醒来后,才发现老师已帮我把大米交到学校,替我开了餐;宿舍也安排好了,替我选好了床位、领了床板,铺好了床,放好了铺盖卷,就等我自己到学校财务处交下费用就报好了名。这篇日记就是吃完晚饭后寄宿生呆在教室自习时,用刚发作文簿写的。写完了报名之后,还有一大段的文字,表示虽然没考上重点高中,但不能气馁,相信事在人为,我只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就能来报答父母和老师的恩情。看来那时真的很有志气,也很有劲。
日记中最让我感到既苦涩又温暖的是,我多次记录了关于高中生活中关于行和吃的事情。虽离家二十多公里,作为农村寄宿生,我们不能每周每月回家,即使有事(如回家背米、拿衣服、拿钱交费等)必须要回家,既为了省车费,也为了能顺利回家,要么一伙人走山路,要么就一起扒钨矿的货车,因为当时经过我们学校所在的乡镇的班车,每天就一个往返,且我们学校放假时,县城的学校也放假,车子到了此地,未必会停,有时停了也上不了客。扒钨矿的货车,碰到难说话的司机,我们就惨了,看到我们扒上去了,要么车子走了一下、中途赶我们下来;要么到了要下车的地方,叫他也不停,让我们自己跳车,结果有时姿势和技巧没把握好,会摔的.个鼻青脸肿的;当然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也常碰到好心的司机,就会停下车来让我们上,并告诉我们扶稳坐好,到站了就会停下车让我们慢慢下来。到高三时,我们回家就会借一些年轻老师的自行车用。至于吃的方面,学校食堂分那点饭根本不够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常常添不饱肚子。那时同学家里普遍比较穷,每家给的伙食钱很少,更别谈零花钱。为了省钱,先是大家就着家里带来的萝卜干、豆腐乳之类的干菜下饭,吃完了就几个人合起伙打一份菜来分着吃,有时打起菜来时甚至先到窗口看一看,有没有认识的师母套点近乎,多打点,哪怕多舀点菜汤也高兴。即使是这样省着,还常出现有的同学用着、用着就没钱卖菜吃的现象。那时,我们最羡慕邻班一个来自钨矿的女孩,虽然她读书很差,但每天都可以用一元钱到学校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上二两半桂花桃酥,边走边吃,馋得大家流口水,于是送给人家一外号“二两半”。最悲哀的一件事是,我们班一个学习特好的同学没钱买菜吃,中午跑到学校食堂偷了碗猪油和一瓶酱油,想用来拌饭吃,被学校工友逮个现行,结果这同学觉得没面子,尽管老师百般挽留,他还是毅然卷铺盖回家了。而我那时最盼望的是父亲替我送米和钱来学校的日子,他除了给我带来物质上短时的富足,还会捎来一盆妈妈炖好的汤肉,让我大饱口福,至今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最让我觉得很英雄、很骄傲的一篇日记是记的我们班为学校搞勤工俭学的事情。高二那年的十一月十四日,我们班四十八人,带上铺盖草席、南瓜冬瓜和萝卜干、大米和油盐,步行来到了离学校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几近废弃的校办林场,开展为期一周的采摘木梓(注:木梓籽可以用来压榨成木梓油,是一种上好的食用油)劳动教育活动。当天中午学校出发,山路忒难走,走到目的地就天黑了。那林场仅有一栋早已无人居住的土打垒房,一间堂屋外加两个厢房,其中一个厢房还是个厨房。一到屋里,大家放下行李后,五位女同学赶紧下厨做饭,男同学则到老表家要了些稻草铺在两间屋子地上打好地铺,又接着把各自背的米集中到两个新的蛇皮袋里,以便腾出袋子用来采摘和搬运木梓。半响功夫,女生做的饭也好了,尽管半生不熟的,但大家就着一盏煤油灯和一轮清冷的明月依然吃得个精光。饭后大家就到屋后的小溪里洗了一下脸和脚,男的在堂屋,女的在厢房,便倒头便睡了。接下来的几天,女生在留屋里做饭,男同学全部上山采摘木梓。因木梓树太高,加上山又多年没砍放山,木梓树边上的灌木茅草比我们小个子人都高,我们走进去,人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去寻摘木梓,于是,为了安全起见,班主任把我们几个当作搬运工,负责将同学们采摘的木梓从山上运回四里开外的驻地,返回时则送饭菜、和工具上山去。那时的我们真很听话,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和手被荆刺划开了口子、肩膀被磨破了皮,但我们一周下来,居然采了四、五万斤湿木梓,放在堂屋里,高高地堆着,足足占了堂屋一半空间。回来的时候,我们真的有点像当年溃败的打仗队伍,每个男生不但身上又脏又破,而且还背着自己黑乎乎的被子,肩上还驮着三十斤湿木梓,疲惫不堪,走走停停,队伍拉得好长好长。那天我们是早晨天亮从林场出发走到了下午二点多,最后一个同学才回到了学校,虽然哭着回来,但三十斤湿木梓还是背回来了。看到这里,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经常替学校干一些诸如到农场插秧、割稻、送粪,为学校建房运砖挑沙之类的体力活,但我们没哪个人说过不字,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班级的任务。于是我想,好在我们当年是农村娃,平时都要干农活,还能扛得住,要是换在现在,又有哪个学校敢这样做?又有几个学生能吃这样的苦,又有几个家长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吃这样的苦呢?
就这样一边看一边想,我如痴如醉地沉迷其中,就连女儿走到我身边也没察觉。如今看到这些文字,虽事隔二十余年,但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昨天。虽然这些日记本已经发黄,但它记载着我人生很多成长的故事,既有幸运的欢笑,也有困难中彷徨。在一行行青涩柔弱稚气的字里行间,透过业已开始淡化的字迹,更多地流露出一个农家男孩那种想走出大山、走出农村的渴望、记录着我为之不屈不饶的那一股闯劲和那一份付出的艰辛。于是,我决定把这些日记本带到城里的家来好好收藏,有空的时候拿出来和妻女一道来读一读,一起来回味着那一段青春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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