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梦里，月光如水，勾勒出曾祖父瘦削而单薄的背影。他牵着我的手，在古运河堤畔慢慢行走，他温柔的声音如同轻轻的流水般回响在耳畔。

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水做的，充满灵气。水乡出生，水乡成长，我与水必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居家老宅是古运河堤旁的一处旧宅院，自然运河堤就是孩童们最好的游乐场。日暮时分，曾祖父总喜欢带着我去河堤旁走走。风扬起我们的衣摆，夕阳也会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厚实粗糙的大手掌总会紧紧攥着我的小手，好像怕我会被风刮走一样。每次我都会嘟起小嘴，挣脱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开……“慢点，孩子!”身后总会传来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和着“哗哗”的水声，在心里泛起涟漪。

初中以后，寄居学校，很少回去。可每次回去曾祖父就会笑逐颜开，脱落牙齿的嘴半开半合。一有兴致，我便会牵着他的手，慢慢踱上运河堤，让笑容爬过皱纹，让时光爬过心灵，听流水诉说过往。

接到父亲的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曾祖父的身旁。曾祖父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着许多导管，就像是被怪物贪婪的触手缠着，随时都会把生命吸干一样。夕阳像枚酸涩的柿子挂在天边，我轻轻地替他拉上窗。“孩子，来了?”他费力抬了抬小臂。我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快步上前。

曾祖父黯淡的眼晴，瘦削深陷，浑浊无光，却扎得我的心隐隐作痛。我感觉到悲伤的眼泪不是一颗一颗滴下来的，几乎是漫出来的，像决堤的河流。我定定地看向他，他微微眯起双眼，猛然张开，紧紧注视着我，眼中忽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居然咧开嘴微笑了起来，缓缓伸出手指，指向了运河堤的方向，然后像是累了，蓦地垂落下来，似睡着了，却一直未能醒来。

天南海北的亲友都回来了，忙乱的葬礼过后，运河堤下坡临水的地方，从此多了一座坟茔。祖父和父亲都说，曾祖父喜欢静，喜欢水，喜欢运河，于是遵照了老人家的意愿。

假日里的无数夜晚，我独自在河畔行走，偶有微风拂过，漾起一河细碎波光。我不由得又想起曾祖父来，开始回忆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我甚至后悔儿时挣脱开他的手，毕竟现在，再也握不住了。

运河之水，默默地向前流淌。如此静谧的运河堤，只有我被夕阳拉长的身影铺在地上。水声呢喃，岁月静好。睡在水岸边的老宅里，我有些恍惚，好像在做一个轻飘飘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