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一泓清墨,仅此而已。从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熟记了你的气息。那双纯真娇俏的眼睛呆呆地注视我,肆无忌惮的小手总是喜欢蘸着墨汁在墙壁上一遍遍地演练着你的字迹。
你习惯把我捧在手里,我感到惊讶,毕竟曾经与我为伴的都是些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而你,却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大家都很疼爱你,只想你如其他官家小姐一样,不谙世事,娴熟针绣,舒坦地过着悠闲的日子,待字闺中。可你偏要笔走龙蛇起雷声,毫无顾忌地提起毛笔蘸着墨汁,“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记文字。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一挥而就后,你眯起眼睛对着我微笑。因你,砚台上原本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淡雅墨汁,也蓦然荡起了一丝涟漪。
到后来,你成了他的新娘。蹑着绣花鞋,裹着嫁衣,踏上装点得异常艳丽的轿子。那鲜艳的红与我深沉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那么的平凡,可你依然把我带在身边。“夫妇擅朋友之胜”,我知道,婚后的你是幸福的。在平静如水的生活中,你尽情地绽放着你的韶华,爱情的甜蜜把你滋润得如花似玉。闲时,我成了你与他相思的桥梁。你慵懒地提着笔,笔尖在墨面拂过,瞥见窗外飘落的黄花瓣,一瞬间笔尖的墨在白纸上凝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后,当我回想这些日子,我真的希望日子能像细水一样长流,慢慢自然地流向它的终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夫婿故去,亲人离散,金瓯破碎,这样的归宿你最终逃不过。在凄清的晚上,你抱着金石书画在噩梦中苦苦挣扎,不停地呼唤“明诚、明诚……”醒来,物是人非。你终究抵不过寂寞的吞噬,你哭了,泪珠滴在我的身上,与墨汁混成一体。
你恨,恨那个偏安一隅的王朝,你恨这个碾碎一切的时代。我深深地记得,那天,你久久地伏在霸王的铜像上不愿离开,决堤的泪水如雨水般打湿了铜像。你忽哭忽笑,声音如鬼魅般惨然悲彻。夜里,在惊雷声中,云鬓散落,血从嘴角边滴落,你疯狂地写下“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只是这次你用的不是我这弘清墨,而是用手指蘸着自己咯出的血,一笔一划地篆刻下的。闪电把你的背影映照得苍白,你呼唤英雄,你说你的时代需要英雄,可你不是英雄,幽怨的眸子里尽是愤懑。清照,告诉我,你在愤怒什么?
岁月催人老,银丝把你一直引以为傲的青丝点缀得如星辰灿烂,曾经天真的脸庞沾满了沧桑。我不是生命,也无所谓年轻年老,但只要细细地观察,漆黑的墨面竟然多了一丝尘埃,原来我已经度过了很长的岁月,想起清照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我徒增落寞。有一次,你偶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你想把毕生的心血都传授给她。她说,才藻非女子事。你彻底地崩溃了,迷惘地注视放在台面的砚台,把手浸泡在清墨中,你呢喃,“是时代错了,还是我错了?”最终,你还是走了。我没有哭,因为我没有眼泪。
很久之后,有一位诗人用我的墨写过一句诗,“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我黯然地想起清照瘦削的背影和幽怨的神色,那时我很想告诉那位诗人,这句诗是何等的荒谬。国家的破碎、人生的沧桑仅仅是为了换来那几句得体的诗词歌赋,如是我宁愿让清照一无所知地活着。
硝烟过后,铅华洗尽后,砚台中的一泓清墨依旧宠辱不惊。只是当你靠近它时,一定会看见在漆黑的墨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有谁能告诉我,当初那个含情脉脉地浅吟低唱着“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婉约女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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