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国人忽然对“8”字感兴趣起来,电话号码要带8的,汽车牌子要带8的,商品标价喜带8的,打点红包喜带8的,连奠基封顶、开张剪彩或操办红白喜事也挑带8的日子,真可谓“从八如流”了。此风据称滥觞于某地方言“8”与“发”谐音。在宁可不识“方块字”也不可得罪“孔方兄”的年头,人们对“发”的诠释简单到只剩下“发财”二字,于是满脑子888发发发,无以复加。
殊不知“发”字偏偏多义,触霉头的意思每每跟得紧。比如对老人还是少说发为妥,“五车书已留儿读,二顷地应为鹤谋”,这会儿宠辱皆忘,不求发迹,就怕老来发胖、旧病发作、头脑发呆、两眼发直呢。再说车牌爱用8吧,不知合算在哪里,发发发发生事故不正是这个“发”?!发字与生字原本如影相随,易让人联想到春天,荞麦开花,绿豆生芽,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发。
水有了落差可以发电,人稍事运动即可发汗,饮食不讲卫生容易发病,感情不懂控制容易发神经,这些都是“发生”之意、一深闺才女清晨扶梯上院墙采摘梳头用的芦荟,在墙外窥探多时的某书生,看清心仪的才女原是个黄毛丫头,不禁嘀咕一句“墙头芦荟花未发”,才女眼风一闪,工工地对上一句“门外狗尾草先生”,呛得那厮落荒而逃。书生虽色,所说的发,明指花的开放,暗指人的发育,倒颇有几分机巧呢。。
发字作“呈现”解时,几乎无所不适,照片发黄、地板发潮、脸色发青、眼圈儿发黑等等都是。以主观产生感觉的发更不鲜见,如舌头发硬、指头发麻、鼻头发酸、心头发毛、手脚发冷、头脑发僵、声音发嗲、再啰嗦就令人发腻,等等等等。人的情感易于显露,无论有意无意,喜怒哀乐不是端端地写在脸上,就是让形体语言说了个透白:发愁、发怒、发疯、发傻、发怵、发烧、发懵、发愣、发狂、发情、发威、发焉、发虚等等,可谓“百发齐放”。发字作“放射”解时尤为利索:万箭齐发,弹无虚发,开弓没有回头箭,乃一发不可收也。最扣人心弦的境界是“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石不能语最可人,正得了‘‘引而不发’’之妙。
发字作‘‘启程”解时,充满了希望和向往,“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多么地潇洒畅快!当然,此中倘有打发、派遣之意,就有点玄乎了,譬如林冲教头被发配沧州,乃贬谪之旅,凶多吉少明摆着不是。发若作“打开”或“揭示”解,也便易于伤筋动骨。发掘坟冢,与肉体过不去;发掘主题,对灵魂感兴趣。揭发错误,欲治病救人;倘栽赃整人,必害人害己。最令人生敬的是发明,揭示宇宙万物之幽奥,创造把握世界之奇迹,天地人合一,发展是硬道理。
固步自封,烂谱儿老弹,调门儿常走,给人的感觉是“发条松了”,没劲!人的头发,也是这个发,但繁体字却不一样。常见一些广告爱卖弄繁体字,却又知其一不知其二,把头发的发写成发财的发,授人以笑柄。繁体的头发最形象处是头上三撇。李白浩叹“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以头发之长喻愁之深,极为夸张;“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霜”又极写时间之倏忽,人生苦短。豪情满怀的老骥之声自亦不缺,清诗里就有“白发枕戈眠,黄沙带甲穿”之句,写足了宿将的雄风,更遑论宋岳飞的“怒发冲冠”了!
人类在头发上做文章,堪称源远流长,佳话多多。理发师自古少有挨饿到,而且自我感觉颇好,几无例外地宣称“虽然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足以让“进店来乌头宰相,出门去白面书生”,甚而踌躇满志地唱道:“磨砥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福州近年声名鹊起的“梳剪城”,门口有对冠头联写道:“梳却无端头绪,剪成有谱风流”,染技吹技烫技,刀功剪功洗功,皆有研究;新近还办起了美发美容技能培训学校,欢迎下岗工人免费来校学艺,以图大面积地做足全市同胞的“顶上功夫”。头发被尊贵被伺候到这个分上,“明朝散发弄扁舟”,之雅事得重新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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