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有言,“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古语则有云,“不知者无罪”。秉持着这两种观点来读索福克勒斯悲剧《俄狄浦斯王》,便对俄狄浦斯产生了一种浅陋而矛盾的解读:一方面,他是勇于挑战命运的强者;另一方面,他又是无辜受害的弱者。然而真正细究索福克勒斯的用意,却会产生另一种解读:“无知”本身,恰恰就是罪过所在;也正是因此,悲剧恰恰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呈现给人看。
俄狄浦斯因为解答了斯芬克斯之谜,给出了“人”的答案,一度解救忒拜城邦;然而因为未能明晰“自己”的身世,因一时血性杀死生身父亲,又不加辨识轻易迎娶了亲生母亲,所以最终将忒拜城推向“麦穗枯萎”、“牛得瘟疫”、“妇人流产”这般生命湮灭的绝望境地,可见确是一位罪人,而罪恶的根源,就在于他对于自身的无知。
那么悲剧中“人生有价值的东西”究竟在哪里呢?说是俄狄浦斯所代表的人类大体对于命运的顽强抗争,可能并不准确。我认为,其价值所在,一是正义的最终胜利,二是对于罪责的主动揽承。
无论是不是神明的肆意安排,毕竟是俄狄浦斯弑父又弑君、僭越了父权与王权、淆乱了维持城邦生活的人伦秩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重罪。因此神明置俄狄浦斯于失丧亲人、黯淡双眼、流放他乡的悲苦境地,而对忒拜这座罪恶之城降下瘟疫,如同旧约中上帝降下洪水灭绝被罪恶之血污染的一切生灵。可以说,治罪本身即是为了扬善,苦难本身就是“正义”得以彰显。由此悲剧教化观众去认清自身,警示观众远离罪恶,并以罪恶自身的毁灭给人以欣慰与安然之感,正如黑格尔所说,悲剧的快感来自于“永恒正义的胜利”。
更重要的是,“罪大恶极”的俄狄浦斯同时也有着英雄的闪光。一旦他洞悉了事实的真相,便不加犹疑地刺瞎双眼,自我流放。他说:“是阿波罗使这些凶恶的,凶恶的灾难实现的;但是刺瞎了这两只眼睛的不是别人的手,而是我自己的”(见于退场,约第1330行),明知自己也是命运的玩偶,神明操纵了他作恶的双手,但是对于罪责的惩戒,却是他自己主动施行的。他当然可以以一句“我不知道”来自我开脱、来苟延残喘、来置瘟疫中的忒拜于不顾,但是他选择了承担。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是真正自由的(又不免使人联想到后世康德所谓“自由意志”),他自由地选择了负担罪责,用无边的黑暗和漫长的流落来赎罪。
在今天,在这个科学理性和商业理性压倒神权与命运之敬畏的现代社会,在人们无数次以“没有预见其结果”或“未曾明了其缘由”作为开脱自身错误的借口之时,俄狄浦斯式的崇高更显得弥足珍贵。至于弗洛伊德以“俄狄浦斯情结”来解释弑父恋母的暴行,用“力比多”置换掉“原罪”,最终为俄狄浦斯和人类的罪恶免责,不正是将这部悲剧最具价值的思考抹煞了么?
首先,对于“悲剧”的定义,不是在通常汉语语境中的“苦情戏”,而是指“通过庄严肃穆的轮专场展开剧情”的叙事艺术(详见刘小枫《哲人王俄狄浦斯》),与戏剧戏嚯狂欢的叙事方式相对,因此刘小枫认为定名为“肃剧”更恰当。刘小枫先生这是从悲剧的的表演形式来讲,而从悲剧的内容的点而言笔者个人认为叫做“悖剧”更合适。悲剧的展开乃是为揭示命运中的一系列悖论而为。具体到《俄狄浦斯》中,悖论主要有:智慧与真理,先知与哲人,伪与恶,看见与看不见,可说与不可说,神义与人义,罪与欠。
俄狄浦斯确实很有哲人的特质,不甘于常人暧昧投机不清不楚的生活(如在第叁场中王后所言“偶然控制着我们,未来的事又看不清楚,我们为什么惧怕呢?最好尽可能随随便便地生活。”),而且俄狄浦斯也确实具有哲人的能力——一种从杂多、零乱的表象中提取单一普遍的“真理”的能力(如对斯芬克斯谜语的解答)。然而正是由于他的不断追问并严格根据追问到的结果选择行动,导致了最终这个暧昧投机不清不楚的世界中的各种悖谬展现在眼前。追求清楚纯粹的人生却导致了悲剧的产生。
难道追求清楚和纯粹的真理有错吗?这个问题本身问的就不对,“错”到底是实然的伪,,还是应然的恶?或者有时两者皆是?而就是因为“伪”与“恶”的纠缠难清导致了俄狄浦斯的人生悖论,最后的结论便是俄狄浦斯根本就不应出生或者一出生就死去。
而造成“伪”与“恶”的纠缠不清塬因即在于“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悖论。俄狄浦斯洞察力极强,能于杂多、零乱、不清的表象中提取单一、普遍、清楚的“真理”。他看得见“人”的普遍规律和真理,却看不见自己命运的具体、特殊的轨迹。盲先知却知道具体生命的每次诅咒和预言。在哲人俄狄浦斯来说,知道而不说即“伪”,“伪”即“恶”。而在先知看来,真理也存在“可说”与“不可说”的区别,知道而不说却恰恰爲了避免“恶”,这才是“智慧”的做法。
“不去知道”和“知道而不可说”都是爲了给人生的悖论遮一个面纱,使人得以安心地活下去,而如果是以“神圣”或“道德”的方式说法来达到不说的结果的,那么这就是一块“温情脉脉”的面纱,你也可以叫它“高尚的谎言”。但是造成人生悖论的真正塬因又是什麽呢?因为人的“欠然”,也就是人的有限性。而且慾望和追求有多或越强烈,欠然也就表现的越紧张。俄狄浦斯的越是执着于真理(或说真相),他的欠然也就越深刻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而由深刻的欠然导致了俄狄浦斯深刻的罪感。事实层面的“不能”与伦理道德的“不能”交织在一块,最终导致了俄狄浦斯的悲剧。
最后,笔者将此文落脚于“神义”与“人义”——人到底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建立一个人间天国(secularheaven)?这类“人义”尝试在法国大革命、第叁帝国、***都展示了。而“神义”的上帝之城(thecityofGod)被骄傲无知的现代人斥为“虚伪”。然而“人为”之事哪一件又不是“伪”呢?
1983年罗念生先生所译的《索福克勒斯比句二种》,到今日书页已经微微发黄了,封面也是后来重新包上的,翻动的时候还有清脆的小声响。
俄狄浦斯的这个故事最早是由初中的好朋友告诉我的。我还记得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走廊上,昏黄吊灯隐约照着乌尘的墙,身后是铁门,我们就坐在那梯阶上,说着两个小女孩见的《俄狄浦斯王》。在这之后的七年时光中,我从未忘记过这些述说中的细节,甚至隐约还能感到当初零散细微、小心翼翼的恐惧和怜悯。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里曾把悲剧看作最优秀的文学形式,因为它能引起人的怜悯和恐惧,使人的感情得以渲泄,使人的精神得以升华。
我并没有办法分辨这不作品到底是否对我起了精神升华的作用。但“命运”这个词却从那晚开始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我想象我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如果我是他,还有补救的机会么,还来得及走上更好的路途么?
可是,如我们所见,俄狄浦斯之所以会“弑父娶母”,犯下如此罪孽并非由于他的过错,他的命运就是用来实现这一诅咒的。
对于十四岁的我来说,发现这场悲剧的痛苦虽然浑浊,也足够胆颤心惊。有别于任何一个恐怖故事,俄狄浦斯这个王子并没有衍生出一个童话故事来,没有“幸福生活”的结局。这让我第一次想着身上赋含的两种力量,我发现这个秘密之日,心里就特别空洞洞的,而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有星星会守住我们之间的对话。这种巨大的惶惑,让我第一次觉得我也漂泊了起来,我的生命没有力量,我们的结局被预先设定,我的一切只是为了实现它。
相信许多人都会有过类似的不安。长大后觉得这可能是青春期特正常的自我怀疑的过程之一。我不敢说自己是否又坚持我自己生命会来源于我的力量了,而命运的不确立也从此就在心里萌发了芽。
所以看过《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后就小激动了一把,在文学理论上已经知道这是继俄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之后的故事。索福克勒斯就是克罗诺斯人,他在剧中歌者的部分大量颂扬了自己的家乡与神的伟大。
小枫叔叔写过一篇文章,叫《这女孩的眼睛为我看路》,颇为深邃,很还是很喜欢小枫叔叔写的文字,干净。但他讲的很多东西我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下去,所以先不看了。故事说的就是俄和他的长女到了科后,直至生命终结,他的两个儿子波吕涅克斯和厄忒哦克勒斯,因抢占争夺忒拜国王位而即将开展,他作为一个流浪的乞讨者被科的过往忒修斯收留保护。他作为一个诅咒的终结者,也是另一个祈福的开端,他将两个儿子最终将战死作了预言,作为对忒修斯的回报,他所在的坟墓将永远保护克罗诺斯。
在文中,域民对神的敬畏是不言自喻的,希腊时代的城邦制度也可以窥见一斑。但最让我触动的还是希腊的英雄希腊的神们是如此具有力量感,强烈的存在感,这是让人生畏而崇敬的。相比中国古代小说中的很多男主人公,不是鲁智深就是张生...至于其中对神所居留之地的描述,就是生动的西方油画,这番生机勃勃的模样不免让“坐看云起时”的我小小动心了一下。当然,中国的“留白”依旧是我的最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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