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么多年我有什么后悔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他猝然长逝让我措手不及,我忘不掉家人描述他那闭不上的眼。
元旦计划本是要去郑州,一放学上了车就看到父亲严峻的侧脸。他虽然有时很严肃但很少这样脸色铁青。我刚想开口却看到了母亲,她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上此刻竟也是眉头紧锁,低头不语。我才突然明白事情的紧急性,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父亲的手机忽地想起,他少见地急忙接通,放在耳边沉声道:“姐,怎么样了?”电话对面传来一阵不可抑止的哭泣声。既而看到他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川”字,咬着牙道:“一定要全力抢救……支撑到我们回来。”挂断电话,他沉沉地闭上双眼。“你爷爷不行了,正在抢救。”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在他的电话中我也隐约猜到,只是当他亲口对我说出来,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靠着座椅,脑海中涌起的全是关于那个老人的记忆。
我是爷爷养大的孩子。我和爷爷奶奶住在兰州那个小房子里。楼外是由灰色的石子铺砌的外墙,据说在我出生前,爷爷已经在这间小房子里住了20年,养大了3个孙子,我是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爷爷是这个小社区传达室的看门人,不光是因为他的勤劳与大家的信任,还是为了那每个月除了退休金外多出的几百元钱,来更好地维持这个小小的家。为此,他很少在家中住,总是睡在那间狭小的传达室的硬木床上,唯一的消遣就是那台老式收音机。他每天天未亮就起床,直到灯全灭他才睡,夏天一把竹扇,冬天一件大棉袄,他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坐在高铁上向郑州驶去。临时改兰州的飞机已经来不及,只好先去郑州再走。从坐上座位开始父亲的脸就阴沉着一言不发,我把耳机塞进耳朵,想靠这种办法转移我的情绪。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再次响起。当他挂断以后他的脸完全冷硬了,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将紧绷断裂,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着他想要哭。耳机内一片喧嚣,我却觉得死一般的冷寂,泪水又忍不住流出,那时:12月30日16时10分,我看了表的。
爷爷有一辆自行车,陈旧的框架刷着大红色的油漆,尽管那漆早已斑驳脱落,前方的车篮里总是放着他早早买好最新鲜的菜,车后放着小小的垫子,还有坐在上面小小的我。爷爷骑车格外的稳,车子从不曾左右摇晃,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他骑车来接我。夏天,他会早早带我出行,感受着早晨难得的清凉,还未放学他就早早守在门口,从怀里摸出一杯尚存他体温的酸奶;冬日里,他会用大棉袄裹着我上学,虽然一片漆黑,却格外的安心,放学,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个温热的烤红薯,带着一路温暖回家。
当车驶进了爷爷奶奶住的院子,心突然跳得无比压抑。最后一天,兰州稀稀落落地下着小雪。转弯再转弯,不远处一个灵堂步入眼帘,曾经多少次见到这白色的灵堂为别人默哀,却没想到它终有一天为我的爷爷搭建。还未下车,姐姐便已低声抽泣起来,我紧咬着牙,倔犟地忍住泪水,我还是不相信。直到下了车,见到双眼哭得红肿的二姑,为我披上一件孝衣让我进去。刺鼻的松香飘过,那超度的佛乐也渐渐清晰,当我一步踏入那比雪花更要惨白的灵堂,看到供台上爷爷那张黑白照片,我重重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是我所熟知的最简朴的人,从我记事来,他就只有三双鞋,一双穿了几十年的布鞋,因为穿顺了脚,舍不得扔;一双军用胶鞋平时出去干活都穿它;一双皮鞋只有略显正式的场合他才舍得穿。他有一头棕灰色的短发,根根竖立,脸部饱满红润,双眼炯炯有神。他的眉毛极长,似乎是要飞入鬓中,我们常说他能活个一百多岁。他总带着他那个石头花镜,有些沉,棕色的镜片让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他的手表是九几年在上海买的,头戴一顶蓝色鸭舌帽,我永远也忘不了关于他的一切。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给我们喝的牛奶都要早早地出去在那种推车卖鲜奶的人那里买。天还未亮,就能听见一声声车铃远去,如果这时我醒着,我一定知道是我的爷爷,当我睁开眼,就能吃到他准备好的早饭。
按照兰州的风俗,逝者的东西是不能留的,我们便为他收拾东西。当我们整理时,才发现他存在于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衣服、鞋子、毛巾,生病后吃的药,他自己制作的木工工具,他制作的小木椅,他用的碗,睡觉的被子……当我想收拾他生前睡的小房间时,却怎么也打不开灯,我以为灯泡坏了,姐姐说爷爷送去医院的那个下午开始灯就灭了,换了灯泡,镇流器,调了开关也打不开,或许这便是“人死如灯灭”吧。当我们收拾到爷爷那块好久没戴的表,更是惊奇,上面正是定格在30日。围着那一大堆物品,看着手表的姑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他是院子里最健壮的老人。七十多岁的他可以跳起来抓住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荡秋千”,来往看到的老人都会羡慕并夸奖他,寡言的他总是回报别人一个深深的笑容。以前调皮的我总与别的小孩发生争执甚至打闹,每次我受欺负,爷爷总会冲出来,赶走别的小孩,给我买好吃的,还不告诉妈妈和奶奶,怕她们骂我。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神经也开始逐渐变差,直至趟上轮椅,生活不能自理。
将爷爷的骨灰盒小心地放入那个土坑中,埋好盖上石板。前方的石台上摆满了他最爱的窝头、桃酥、饺子……为他点燃三支香,烧完纸钱,恭敬地磕三个头,站起身来却是一阵恍惚。几个月前的暑假来,爷爷虽然身体也不好,但吃的多,身体也还健壮,我还经常推着轮椅带他去晒太阳.走的时候,他坐在竹椅上,他紧盯着我,我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没想到那竟是我们看对方的最后一眼,没想到几个月时间我们就天人相隔。
爷爷,你带了我八年,爱了我十六年,想了我十六年。我是你最小的孙子,也是你最疼爱的人。我知道你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从不曾向我直接吐露你的爱。原谅我的愚钝,不知道早点告诉你。爷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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