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橘红的余光吞噬着残云，东山的点点星光愈发清冷孤寂。

初冬的风是真冷啊，站在村口的华子裹了裹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衣。在火车上站了一宿，此刻的华子双眼布满血丝。他有些恍惚地望着村口的这条路，原先路头的那块儿村碑上布满了裂痕。他疑惑地皱眉，这好像是自己离开的那一年发生的事儿了吧，村支书的仇家带人在村里闹事，砸了村碑。“这么多年都没人修，看着也不嫌丢人。”华子忍不住啐了一声，拎起那只打满补丁的行李袋，踏上村口的路。

路两旁的白桦树依旧高大挺拔，刺骨的寒风卷着枯黄的残叶肆虐地飞舞，不时打在脸上，划得生疼。华子慢慢地走着，像是走在时光的长廊里，不急不躁，一如很多年前的奶奶那样。还记得小时候，爸妈外出打工，把他托付给奶奶。那时候的华子总是缠着奶奶，小跟屁虫似的围着奶奶转。吃过晚饭，乡下人也没有什么好的消遣，奶奶就带着华子在村口的路上散步遛食儿。华子毕竟是个孩子，一到外面就挣脱了奶奶的手，撒欢儿地向前跑去。奶奶在后面担心地看着他，扯着嗓子喊“看着点儿路，别摔着。”华子调皮地朝后做个鬼脸，奶奶脸上的褶子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夕阳下，村口的路上一老一小，空气中萦绕着欢笑，构成了最美好的画面。

或许那个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吧，享受着最真实的快乐，无忧无虑地活着。华子的内心一阵失落，胸腔闷痛，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酸楚撕扯着他的内心。他想大声喊叫，却发现无能为力。习惯性地向后看去，却不见奶奶蹒跚的身影，只剩一地凄凉。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旧的外套，是啊，自己都离开这么多年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年岁了。

走在路上，对奶奶的思念愈发强烈，华子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当年年轻气盛，赌气离开。

那时的华子刚上高中，在县城的重点高中读书，隔两个星期才能回奶奶家。奶奶家有只叫花花的小土狗，陪伴了华子六年的时光。每次华子放学，花花就像算好了时间似的，准时出现在村口的村碑旁。一瞧见华子的身影，就撒腿儿跑到他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转圈。

那一天，华子放学，哼着歌走在村口的路上，没瞧见花花，“奶奶肯定又在做好吃的，馋的花花都不找我了。”他暗暗想着，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向家走去。

“奶奶，我回来了。”一进门，华子看见奶奶在灶台前忙活，就放下书包帮忙洗菜。

“华华，最近学习咋样，累不累啊?”

“还行吧，老师同学都对我挺好的。对了，奶奶，花花呢?咋不见它来找我呢?”看不见花花，华子有些着急。

“花花呀，我……”奶奶低下头，转过身去，“我把它给卖了。”

华子木然地站着，他没有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了自己。他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只是安静地洗菜。整整一个下午，他徘徊在村口的路上，徘徊在花花曾经奔跑的路上，用沉默来反抗，纪念曾经的岁月。

从那以后，华子变了，不再有孩子一样阳光的笑容。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一所离家远的好大学，不再看到这里的一切。高考很快就来临了，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Z大。

临行的那天，天很蓝，阳光很暖。华子背着崭新的行李袋，和奶奶一起走在村口的路上。他微低着头，沉默不语，看着奶奶斑白的双鬓，蹒跚的脚步，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走到村口，奶奶将手里的玻璃罐子递给他，“华华啊，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酸黄瓜，一个人在外头，别累着自己，记得多穿点儿，你从小就怕冷，别冻感冒了。”华子转过身，他不想让奶奶看见自己哭。可能是还没有原谅她吧，华子并没说话，沿着通向村外的小路离开了。

他知道，奶奶一直在身后望着自己，那热切的，饱含爱意的目光望尽了这条乡路，可他当时拗啊，哪怕回头看一眼也成，他决绝的背影让奶奶的心都凉透了。

而今，自视甚高的他被合伙人骗得家财散尽，妻子也离他而去。他回到家乡，走在这条奶奶曾经无数次伫立的路上，他明白了奶奶的苦衷，后悔自己当初的幼稚。

望向乡路，奶奶早已驾鹤西去。乡路，承载了华子太多美好的回忆，承载了华子无尽的悔恨。

日落西山，乡路上，孤人独归，高声吟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