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有一人姓武名熊,父母双亡,一贫如洗,叔父收留,年过三十,尚未娶妻,生性粗直,抡得好刀,射得好箭。每日郁郁自叹:生不逢时,运不达畅,命不佳也。挣得一身好酒量,闷来只是饮酒,尽醉方休。婶子屡屡不耐烦抱怨:这酒鬼,咋不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那日,逢暴雨河涨,全村人无船渡河,待溺毙。老人们找来旧时渡河所用牛皮筏子,几人合力吹不起,河水淹没村庄,全村人性命岌岌可危。武熊急,大踏步向前,两臂抱紧牛皮筏,大吼一声憋足一口气,嘴对准阀门芯,眼珠暴出,眼眶血红,忽地把牛皮筏吹胀,全村人获救,始称吹牛皮熊。
其叔赞:大将之才,好生重用,报效良主。乃修成一书,荐好友保定府头号镖局单帮主,求出身之地。那几日,单帮主重感风寒卧床不起,视武相貌,观其眉,仪表非俗,大喜:得一干将。恰逢近日出镖催得紧,恐误了行程。单帮主有一独女名翠英,生得眉清目秀,骨骼奇佳,气质独特,“一舞剑器动四方”。女对父道:女儿已长大,愿出道保这趟镖。单帮主无奈着二帮主护卫,见牛皮熊威猛雄壮。运货锁在榆木疙瘩镖箱里,加防盗暗锁,固定在独轮镖车上,车上插着黄色“单”字镖旗,伙计嘴里吆喝着镖号,浩浩荡荡骑马推车上路。
那日,镖车一行进入沧州境内,翠英听爹爹说过:镖不喊沧州。便吩咐“哑镖号”,车轱辘打油,收起镖旗,哑没声地走着。这是走镖的规矩:不管南来北往的镖车,不管是黑道白道,也不管是水运路行,只要是车到沧州、船过沧州必如此。否则,无论你有多大的名头,多好的身手,只要在沧州喊镖叫板,保管你栽大跟头,没有好果子吃。
镖车队进入偏僻区,天已晌午,翠英吩咐一声“打尖”进了一家小酒馆,要来简单饭菜,众人低头吃饭狼吞虎咽,翠英“招路”“把簧”(用眼睛瞧事),见一中年汉子冷冷坐在门口首位,没有人睬他,他乜着眼向这里直瞟,拍案大叫:主家,你太欺负人,偏瞧不起俺,怎不来拜俺?店家赶忙过来。他指着对面翠英饭桌说:他们吃什么给我上什么,暖五斗酒来,先吃个半醉。店家把酒放在桌上,摆了一只大瓷瓯,他举瓯独酌,旁若无人。又叫道:给俺敬酒,不然过不去那桥。牛皮熊只顾往碗里扒饭没有理会,听他一声声叫骂,方悟,他是在指桑骂槐向翠英挑衅,紫了脸欲过去与他斗酒。翠英一把拉住悄声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让他几分保平安。牛皮熊想起帮主临出门再三叮嘱: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心里强压了怒火。
车队饭菜已毕,收拾停当,搭肩上马继续征途。酒店右边是一条小河,河上石拱桥是通往外界必经之路,“趟子手”一声惊呼:“悬梁子,麻撒着,合吾。”恶虎拦路!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横双钩枪挡在桥顶立马以待,两腿一夹,硬把那马凭空夹了起来。马咴咴乱叫,疯狂挣扎,却前后左右动弹不得,真是好力气!牛皮熊瞪目一看,正是刚才耍横之人。翠英知遇见了武林高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得不“轮子盘头”连忙下马过去唇典对话,递上镖单、路引、双手抱拳:见过前辈。
汉子问:穿的是谁家的衣?
翠英答:合吾,穿的是朋友的衣。
又问:吃的是谁家的饭?
翠英答:合吾,吃的是朋友的饭。
汉子:撂牌子,自家人了。
翠英:我爹爹是单雄信一百三十六代子孙。
汉子并不买账:哈哈,俺爷爷还是窦尔敦呢!在这林冲发配盐碱不毛之地,车过轧路,马过踩草,不管是谁,留下运镖,放行;否则,须赢得俺手中双钩枪。
翠英:我爹与你地儿李帮主是拜把子,有信一封望转交。说着把信双手举过头顶,虔诚递上。此为先声夺人,因李帮主称霸此方,人见让三分。
他把信了一眼:李帮主算个啥鸟儿。撕得粉碎,手一扬,雪片般纷纷扬扬,顺手把小姐擒于马上,道:我只认镖不认人,这镖、人归俺了。
翠英始料不及,粉红脸大变。那二帮主见小姐被擒,“哇呀呀”一声大喝窜出,手腕一抖,眼前白光一花,大片刀“当啷啷”几声脆响,右手一翻,刀刃向外,舞动如飞,杀了过去。可哪是汉子的对手?几招过后,一钩枪便被扔下河去。
二将失利,牛皮熊想单帮主器重自己,把女儿托付与我,必为出力尽死,决不做那“才放下酒杯,出门便弯弓相向”的小人,大怒喝道:你这不懂规矩,不讲义气,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混账,全不知“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要“亮青子”挡风破盘不成?人在镖在,人亡镖亡!何惧条子扫,片子咬!嘴上骂着心里寻思:硬打难胜,需设妙计暗算他,说:不与你马上相斗,你敢下马步战否?我倒要与你学两手。
那汉子跳下马来,当下说:好小子,你要步战,怕你不成?照样打你半死不活。
牛皮熊主意已定说:我啐一口唾沫淹死你。
汉子嘴一撇,不屑:吹牛皮吧你。
牛皮熊说:牛皮没有,马皮倒有一张,你让吹吗?
汉子:好大的口气,别把儿时吃的奶水吹出来。
牛皮熊说:我三口仙气吹死你的马。
汉子哈哈大笑:吹牛皮见过,吹马皮没见过,我倒要看看。
牛皮熊说:吹死你的马,放人放行,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镖道。吹不死,镖、人随你处置。
那汉子恣行无忌,饶有兴趣:悉听尊便。
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牛皮熊道:昔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便服其心,不服其力,大丈夫意气至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许改悔。把汉子将在那里。
于是,牛皮熊把马死死拴于树上,动弹不得。从酒店弄来一大坛子酒,胳肢窝夹着一摞釉漆大海碗,有十只左右,怀里掏出一大包荷叶裹的酱牛肉,摊开在地,碗一字排开,倒满酒,让汉子树下石墩上首坐了,双膝跪地抱拳冲他拜了几拜,一连气自斟三大碗酒,算是敬了汉子,道:前辈,弟子拜也拜了,头也磕了,地主之谊尽了,前辈喝酒吃肉歇着,弟子得罪了。
说着,把从酒馆带来的塑料管子,直插进马嘴里。牛皮熊嘴对着管子第一口气吹下去,马四蹄腾,嘶鸣不已。汉子有些心疼了,频皱眉,努努嘴未开口。
牛皮熊第二口吹下去,马动也不动,双唇嚅嚅好像“吧嗒”酒的香气,迷离双眼昏昏欲睡。汉子的担心有些松懈,嘴角挂起一丝嘲笑。
牛皮熊转过身来,道:一分酒一分力,十分酒十分力。端起那一大坛子酒一饮而尽,一抹嘴,复向管子吹去,喉头一挺,眼珠暴出,眼眶血红,马肚子渐渐膨胀起来,锃光瓦亮,敲一敲“嘭嘭”如牛皮鼓响。
汉子大喊:够了,三口气已吹过,马还活着,镖归俺了。话音未落急急给马松绑。
汉子哪知?牛皮熊第一口气给马灌的是酒,第二口气灌的是蒙汗药,第三口吹的才是气。
慢着,前辈。牛皮熊一把拽住:弟子敬你十碗酒还没有喝净。汉子接过酒碗急急快饮,那酒还没下肚,只听“嘭”的一声,可怜那马肚破,鲜血四溅。汉子惨叫一声,身子朝后面倒去。
自此,牛皮熊“镖”界名声大震,从未“失镖”。那汉子即是李帮主,受翠英爹之托有意试招赘女婿。牛皮熊成了单家第一百三十七代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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