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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

作者:睫垂 2014-06-01

1.海上霸主

明朝嘉靖年间,在辽东偏僻的红崖关海边,有一座占地百亩的造船场。此时,船场内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正挥汗如雨,在没日没夜地赶造五艘九桅宝船。这么多工匠在此为谁拼命造船呢?就是为了素有“东海第一霸主”之称的汪直。

说起汪直,此人起初是做海上走私贸易的,后来势力渐强,有了武装,又勾结东瀛倭寇,劫掠商船队,甚至还自封“靖海王”。

嘉靖二十一年,为打击海盗倭寇,朝廷派兵部尚书刘庭芳任总督,负责剿灭汪直团伙。此时,汪直手下已有海盗船百余艘,纠集了三千多善于海战的亡命之徒。他们所驾驶的乌蟒快船比官船吃水浅,机动灵活,所以几场仗打下来,朝廷水军没占到半点便宜。

深受汪直团伙之苦的沿海居民,听闻朝廷围剿汪直,一时间人心大快。当得知朝廷战船笨重、屡战不胜时,百姓们便万人联名,请出已退隐多年的造船大王黄涯子助朝廷一臂之力。

这福建黄家,可谓船王世家。想当年郑和下西洋所驾宝船,便是黄涯子祖父领班监造。到了黄涯子这一代,黄家已不再以造船为生,黄涯子也退隐山林。

如今,黄涯子听说有万民请命,要他为国效命剿海盗,黄老船王当即便答应出山,重操旧业,为朝廷水师监造战船。

黄涯子在祖传九桅宝船工艺的基础上,进行改装设计,增加了船的机动灵活性,不久,就造好了五艘船体大、速度快、抗风能力强的战船。有了九桅宝船助阵,朝廷水师顿时如虎添翼,几场恶仗下来,将汪直团伙打得溃不成军,迫使汪直不得不放弃东南沿海,退守到偏僻的辽东红崖关。

但汪直不甘心就此失败,他勾结倭寇,偷偷从沿海各地绑架来几十名造船工匠,发誓要造出跟黄家宝船一样精良的战船,然后再与朝廷水师决一雌雄。

汪直给这一行动美其名曰“造船大赛”。他把掳来的工匠分成五组,限时三个月,仿造出五艘九桅宝船,如果哪艘宝船在性能上超过黄涯子所造之船,便每人赏黄金百两,否则脑袋搬家。

如此一来,就苦了这些工匠们,试想船王黄涯子可是造船界的泰斗,寻常工匠哪能望其项背,更何况还要赶超。所以,尽管这些工匠们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但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转眼之间,三个月期限已到。这天一早,船坞中五艘大船如期建造完工,船头披上了红绸,众船工依次将五艘新船推入大海,等待试航。

试航本是一件高兴事儿,但负责监造大船的工匠们却个个如丧考妣,有的长吁短叹,有的泪水涟涟。因为他们知道,此一试航,他们便离阴间不远了。

就在众工匠群情悲切之际,一艘乌蟒快船从远处海面上疾驶而来。只见此船形状奇特,船首与船尾高高翘起,宛如一弯新月,船体以百年老榆木打造,宽阔的甲板上涂着厚厚一层黑漆,透着几分诡异。船尾桅杆上,迎风飘扬着一面绣着蛟龙的杏黄旗,蛟龙在风中张牙舞爪,煞气骇人。

岸边负责看守新船与工匠的海盗喽们一见此船,纷纷倒地跪拜。看这架势,想必来者应是“靖海王”汪直。

待乌蟒快船驶近时,工匠们却惊讶地看到,船首一柄青龙伞下,摆着一张黄花梨宝座,宝座上竟端坐着一位身披红纱的绝色女子,女子身后,还站着四个绿衣丫环。

难道名震四海的大海盗汪直竟然是个女人?众工匠不由目瞪口呆。

汪直当然不是女人,坐在船首的这位艳丽女子,其实是汪直最宠爱的小妾阿衡。近些年来,汪直深居简出,极少过问帮中事务,平时帮会中一应事务,全由这位绝色丽人处理,这个小小女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汪直集团里最有实权的二号人物了。

很快,乌蟒快船便靠上码头,一旁早有小喽搭上香樟跳板,绿衣丫环扶着阿衡轻移莲步,踏着跳板下了船。这时人们才看清阿衡的容貌,只见她樱桃小口,柳叶细眉,远观是秀色可餐,近看更是国色天香,妩媚动人。

阿衡对新造的五艘宝船颇感兴趣,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半天,才轻启朱唇道:“新造的这些大船,果然比咱们的乌蟒快船气派许多,看模样,跟朝廷的九桅宝船也不差半分,只是不知究竟是咱们的宝船快,还是朝廷的船快?本来嘛,我觉得今天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正在想着要不要亲自上船跟着试航,现在看到这些漂亮的大船,忽然觉得等不及了,我决定要亲自登船出海一试。”

如果说,阿衡容貌之艳无人能及,她那说话的声音,更是动听。就当众人还沉浸在阿衡那如同百灵鸟般动人的声音中时,码头边上的船工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过六旬、须眉花白的老年船工,他虽穿了一身破衣烂衫,但眉宇间却显现出几分英武之气。老船工沉声道:“这等破船,竟然还大言不惭要跟黄家宝船比高下,简直笑死人了。要我说,不如早早一把火把它们烧掉,免得开出海去丢人!”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2.船王世家

一个苍老船工竟敢口出狂言,早有海盗喽冲上去,一把将他摁倒在地,只待阿衡一声令下,便让这老船工血溅五步。

不过,阿衡似乎对这老船工颇有兴趣,她打量了老船工几眼,细声慢语道:“老人家何出此言,竟说我们的船比不了黄家船?难道你见过黄家宝船?”

老船工轻哼一声,说道:“黄家宝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还不是我从小就见惯了的。”

老船工此话一出,倒把阿衡给说愣住了。要知道,多少年以来,黄家宝船一直是专供朝廷御用,寻常百姓哪有机会见到,更何况“见惯了的”。

阿衡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莫非老人家跟福建黄家有什么渊源?”

老船工脸上挤出一丝略带凄苦的笑容,叹道:“何止是渊源?既然姑娘相问,老汉也不敢隐瞒,其实老汉也姓黄。”说到这里,老船工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是世人只知道黄涯子,又有谁知道黄涯子还有个弟弟黄坚子?因为,黄家造船技艺传嫡不传庶,黄涯子与黄坚子虽是一父所生,但黄坚子的生母是小妾,所以黄坚子生下来便在黄家低人一等,不能参与家族的造船事业,世人也就不知道我这个无名之人了。”

或许因为同是小妾的缘故,当老船工说到这里时,阿衡神色中掠过一丝黯然,她轻声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位黄坚子了?”

“不错。”老船工咳嗽一声道,“虽然我不能正大光明学习家族造船技艺,但毕竟我也是船王后人,生来便有造船天赋,再加上又有偷师学艺的便利条件,所以我虽不敢说已超过船王祖父,但比起我那不争气的哥哥来,恐怕我才更像是船王世家的正宗传人。”

阿衡问道:“这么说来,黄老先生你这是要来帮助我们,建造比你哥哥更精良的九桅宝船,以此来向世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船王吗?”

“不错。”老船工挣脱海盗喽,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衫道,“真正的黄家九桅宝船,岂是这五艘破烂船只所能比的?所以我劝姑娘,还是趁早烧掉这些破烂,将这些拙匠赶回家去,接下来由老汉监工,重新造过。若不将黄涯子的宝船比下去,老汉这口憋了数十年的怨气实在难平。”

阿衡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道:“老先生说得轻巧,难道单凭你几句话,就让我相信你是黄家传人,乖乖烧船放人,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造船之道,博大精深,姑娘若不信我的话,留着这些破船、拙匠,恐怕也是无用。”老船工道,“黄家造船,精在龙骨,而不在其外表,这些拙匠所造大船,虽说外表与黄家宝船有几分相似,但龙骨松散,力难聚集,遇风不稳,遇浪无速,若是驾这些破船与黄家宝船对阵,准保你们有去无回。”

老船工话锋一转,又道:“当然,黄家造船之道,黄涯子也仅学到皮毛,他只懂墨守成规,而不懂变化之道。黄家造船,多用桦木,桦木虽然耐腐,但用于战船却不够坚固,如由老汉我来监造,当用扶桑国所产的一种‘蒸肉松’,这种松树常被当地居民用来烹煮肉食,以此木托肉,能放于炉灶上蒸煮,遇火不燃,坚硬异常,若选用此木造船,定比黄涯子的战船坚固百倍。两军对垒,当可大获全胜。”

老船工滔滔不绝地讲完一席话,阿衡仍不为所动,缓缓说道:“若真如老先生所说,那是甚好。不过,这些破船与拙匠们,也不忙着烧掉赶走,不妨先试一下航,看看这些拙匠们所造的破船是否合用,若不合用,再烧掉、杀掉也不迟。”说到“破船与拙匠”时,阿衡还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但说到“烧掉、杀掉”时,她那如秋水般的眼波中却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此言差矣。”老船工摇了摇头道,“造船之道,最重兆头,无论是让无用之船试航,还是造船之前杀工匠,都是凶兆,实不可为。若姑娘决意为之,那老汉也无计可施,唯有放弃帮你们造船之念,继续做我的无名之人。”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阿衡依然微笑着,不过笑容里却透着一股子杀气,“那我不妨先砍了你的头,然后再试航这些‘无用之船’,看看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说着,阿衡轻挥玉手,顿时有两名喽冲上来,又一次摁倒老船工,其中一名喽抽出了佩刀,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老船工脑袋搬家。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停靠在岸边的乌蟒快船上,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可对黄老先生无理。”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快船甲板上站立着一位白衣纶巾的中年书生。这书生清瘦高挑,颔下留着三缕青须,眉目儒雅,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霸气。

此人便是“靖海王”汪直,一个纵横四海的海盗大头目。

谁也不知道,汪直一直躲在乌蟒船舱内。汪直觉得这么重要的试航仪式他必须亲临现场,他对阿衡的信赖也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深。对于像他这样仇敌遍天下的海上枭雄来说,他唯一能信赖的,只有他自己。

3.独臂船夫

由于黄坚子老先生坚持先放人,再造船,终于使几十名巧匠死里逃生,不仅被放回家,每人还领到二百两黄金。

现在,黄坚子造船所需要的“蒸肉松”已全部运到,接下来,就看这位老先生如何大显身手了。但黄坚子似乎并没有立即动工的打算,每天只是在海边盘膝而坐,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他在等待什么,思索什么。

负责看管船场的海盗喽们也不着急,反正“靖海王”已经下令,给黄坚子三十日期限,到时如造不出宝船,同样要身首异处。倒是那些仍留在船场里的船工们,不由替这位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老先生担心,他们怕这位老先生只会动嘴皮子,到时造不出船来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这些船工多数是附近居民,被临时掳来做苦力的,其中有好事者,壮着胆子来问黄坚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工造船,而黄坚子总是笑而不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转眼过去了二十九天,只剩最后一天了,这天一早,黄坚子仍不提开工的事,穿好衣服后又朝海边走去。这时,船工里一个平时沉默无语的戚老六忍不住了,他在半路上拦住了黄坚子。

这戚老六是个残疾人,跛了一条右腿,断了一条左臂,脸上还拖着一道长长的刀疤。据说,他年轻时也是一位好船夫,有一年在行船途中遇到倭寇抢劫,身中数刀被踢下大海,最终他凭着良好的水性,捡回了一条命,却落了一身伤残。

戚老六刚被抓来做船工时,连着半月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一度被大伙儿误以为是哑巴。此时,戚老六拦住黄坚子道:“剩最后一天了。”

黄坚子笑了笑说:“我知道。”戚老六说:“造不出,要杀头。”

黄坚子又笑了笑:“我知道。”戚老六说:“我知道,你不会造。”

一听这话,黄坚子怔住了。

戚老六淡淡地说:“距此十里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望海寺,最近寺里来了个带发修行者叫绝念,你就是他?”

黄坚子怔了一会儿,笑了,笑得非常轻松自如:“不错,我隐居山林,以为没人认识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知道我这么个人的存在。”

戚老六淡淡地一笑,说:“别忘了,这些船工都是附近村子里的,大伙儿经常上山砍柴,难免会有人见过你,所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黄坚子,你也不会造船。”他顿了顿说,“你是为了救那些工匠,所以才谎称会造船,世上根本就没有黄坚子这个人。”

化名黄坚子的绝念居士说:“你一切都知道,又何必多说。”

“但船还是要造。”戚老六道,“你不会造,我会造。别忘了,我以前也是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船就是我的命。我懂船,也许不是高高在上的船王,而是每天都在船上讨活口的船夫。”

绝念不得不承认,戚老六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挤出一丝苦笑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你会造船,现在也只剩最后一天,来不及了。”

“来得及!只要一天就够了。”说这话时,戚老六的刀疤脸上浮出一丝淡定的笑容,那笑容突然变得明朗闪亮,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位镇定自若的大将军。

绝念若有所思地看着戚老六,仿佛要看透这个人到底是神仙还是疯子。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天造一艘大船?恐怕只有神仙才办得到。”

“新造一艘大船确实来不及,但我们用不着新造。”说着,戚老六将目光转向停靠在码头边的一艘乌蟒快船。这是汪直集团的专用船,当年汪直正是靠这种快船起家,称霸海疆十余年,直到出现了九桅宝船。

绝念也将目光转向那艘乌蟒快船,徐徐说道:“你是说……改造它?”

“不错!”戚老六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观察这种船,它的确是一种罕见的好船,虽然现在还不及九桅宝船,但只要改造得法,未必会输给九桅宝船。毕竟,我们都不知黄家九桅宝船的建造之法,与其费尽心思去仿造,不如试着改造乌蟒快船。”

说起乌蟒快船,江湖上曾经传说,汪直还有个弟弟名叫汪海,是个造船高手。汪直闯海之初,全凭汪海精心设计的这款乌蟒快船,才渐渐地在一次次的海战中占得上风,逐步成为海上霸主。但汪海却在一次与荷兰商船队的海战中不幸饮弹身亡,从此,汪直就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要是他这个弟弟健在,他汪直或许就用不着如此惧怕黄家宝船了。

戚老六分析道:“乌蟒快船本身并无缺陷,但由于追求行船速度,就显得单薄,一旦遇到体积庞大的九桅宝船,便不敢与之正面交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论速度,九桅宝船不及乌蟒快船,可九桅宝船善于吃风,遇风则强过乌蟒快船,而海上十日九风,所以乌蟒快船又吃亏了,如果把这两处缺陷补足,乌蟒快船就可与九桅宝船一较高下。”

补齐这两处缺陷并不麻烦,汪直运送来的那些“蒸肉松”还真派上了用场。

绝念与戚老六统一意见后,开始改装,他们指挥船工,将这些松木的一端削成尖状,五根木为一组,分两组固定在船首。这样一来,船首便如同装了两排锋利的长矛,再遇到九桅宝船时,便不怕碰撞了。而且“蒸肉松”木质坚硬,但分量极轻,几乎不影响船速。

第二步是改造船舵。船舵如鱼之尾,负责掌管方向。乌蟒快船为求遇风浪时的稳固,采用的是百年榆木舵,过于沉重,且不够灵活。用“蒸肉松”改装出的新舵,轻薄坚硬,增加了快船转向时的灵活性。这样一来,即便风中航速仍不及九桅宝船,但通过频繁转换航向,便能将九桅宝船甩在身后。

绝念居士与戚老六商定,把改造后的快船称为:神风宝船。

4.绝命银丝

船工们将神风宝船冲洗干净,只待它的主人登上甲板,便可扬帆启航。但是它的主人汪直,却并不急于登船。他依然是白衣纶巾站在码头上,安静地看着这艘改装船,那神情,仿佛是在欣赏一首诗、一幅画。阿衡也同样安静地站在汪直身后,但她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嘲讽,仿佛在说:“就这不伦不类的破烂,也能称得上宝船?”

但是,汪直没有说话,她也不敢说话。有汪直在,就没有她说话的权力,除非是汪直让她开口。

汪直安静地欣赏着,接着他的眼神渐渐亮了,终于说道:“好船,果然是艘好船。我现在就想试试它,看看它到底有多好。”说着,汪直抬腿迈上踏板,阿衡一脸迷茫地跟在汪直身后登船。

驾驶舱里,只有一只手臂的戚老六沉稳地握着舵轮。新改装的船,只有最熟悉它的船老大,才能有效地驯服它。戚老六向绝念请求,由他来完成这次首航。绝念同意了,汪直也没反对。在汪直心目中,绝念不是绝念,而是他的对手黄涯子的克星黄坚子。

神风宝船平稳驶出港湾,港外碧波万里,晴空如洗。众人眼眺大海,专注航行。阿衡却无聊地点燃一炷熏香,然后坐在舷窗边,注视着窗外发呆。

宝船开始加速,并反复试验转向,一连串轻松的紧急转向,把新舵的灵活性展现得淋漓尽致。汪直的眼神更亮了,他忽然发现,这艘改装的神风宝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他想,有了这宝船,船王也就不再可怕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可是,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了,当戚老六进行又一次急转时,舵轮反弹回来,船体顿时倾斜,舱内和甲板上的人纷纷跌成一团,就连坐在窗前的阿衡也被摔下了凳子。

在这一片摔倒声中,猛听得一声如雷暴喝,阿衡慌乱中抬头望去,只见戚老六的独臂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根亮闪闪的分水刺,如离弦之箭般地扑向汪直,分水刺不偏不倚刺中汪直的心脏部位。汪直惨叫一声,捂着伤口仰面跌倒。

舱内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呆了,戚老六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狂笑声,脸上的刀疤也扭曲得分外狰狞。

“你是谁?为……为什么刺杀我?”汪直已失去平素的儒雅神情,他的脸也因疼痛而扭曲得惨白可怖。

此时,船舱外的众喽拥了进来,抽刀拔剑将戚老六团团围住,但戚老六却毫无惧色,依旧狂笑不止。他带着一丝复仇后的快意道:“没用的,今天你我二人注定要同归于尽。我在分水刺上抹了海环蛇剧毒,绝对不会有人能救得活你。”

汪直也嘶声叫道:“你到底是谁?”

戚老六一字一顿道:“你是我最大的仇人,也是我最亲的兄弟。”

“兄弟?你……你是汪海?”汪直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惨白。

冲进船舱的众喽也都愣住了。

十多年前,汪海是这个帮会中的二当家,在一些资格老一点的喽们的心目中,他们那个二当家,像老虎那样威猛。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又老又跛的老船夫跟二当家画上等号。

那是一段血腥往事,也是一出人伦悲剧。每个海盗身上,似乎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汪海知道汪直的致命秘密,这些秘密甚至威胁到汪直在帮会中的地位。而汪海也在利用这些秘密,企图夺取汪直的权力,汪直岂能容忍?于是,在一次打劫荷兰船队的行动中,汪直出卖了自己的亲弟弟,使汪海遭到荷兰人的伏击,全军覆没。

但是汪海命大,身中数刀后依然凭着良好的水性,侥幸逃生。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埋了许多年。汪直在东南沿海称霸,汪海则在东南沿海游荡,汪直退守辽东,他也跟踪到了辽东,一直在寻找复仇机会。这次,他终于等来了意外的造船良机,并得以复仇。此时,他心中的舒畅,无以言表。

然而,他的舒畅却很快变了味道。他意外地发现,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汪直依然没有出现毒发的症状。汪海笑不出来了,汪直开始微笑了。

有人说过,汪直开始笑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笑就是他的杀人讯号。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一闪,汪直的独门武器“烦恼丝”就缠在了汪海的脖颈上。

“看来,你的复仇行动并没有成功。”汪直说着,眼里浮出一丝猫耍耗子般的笑意,接着,他直起身,伸出另一只手,弹了弹胸前衣服上的破洞,破洞里边隐约闪着金属的光泽。那是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汪直得意地说:“因为我及时得到密报,这艘船的改装者不是我们的黄坚子老先生,而是一个跛脚船夫。要知道,船夫虽然对船熟悉,但不等于会造船,就像会吃饭的不一定会做饭一样,我觉得,你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所以自从登船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防着你!”

这下,汪海的脸色开始变得十分惨白,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使出最后力气向汪直扑去,但为时已晚,烦恼丝一收紧,一道血光顺着银丝迸出,汪海顿时软软地倒下了。

5.仇杀再起

汪海的尸体被抬出舱外,喽们拎来海水冲刷着地板上的血迹,船舱里寂静无声。

“谢谢你。”汪直拍拍绝念的肩膀,说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告密,说不定今天倒下的是我汪直。”

绝念勉强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

这时,一个拎着水桶的喽突然“砰”地摔倒在船板上,紧接着其他喽也“扑通、扑通”摔倒在地。众人在惊吓之中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像被抽走精气神一样,也一个个全部摔倒,最后只剩下阿衡一人。她带着好奇的表情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都像突然中邪了?真好玩儿!哈哈……”

摔倒的人个个脸上挂满了惊诧和困惑,只有见识过大风大浪处变不惊的汪直脸上浮出微笑说:“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中邪,是中毒了!”

“哎哟,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不小心了。”阿衡伸手指了指她点燃的那根已经燃到根部的熏香说,“这是乌兰雪蛤香,它是没有毒的,不过要是遇到‘蒸肉松’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会变成一种迷药,让人闻了就会睡上三天三夜。不过,有解药,只要事先服过海狗涎,就不会有事了,幸好我今天服了一点点。”

汪直淡淡地说:“那也没什么,人生难得放松一回,索性睡上三天三夜倒也是一件快事。”

“不过就怕你睡了再也不会醒来。”说着,阿衡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我可以帮你一睡不醒。”

“你为什么要害我?难道你跟汪海是一伙的?”汪直依然微笑着,真不愧是一方枭雄。

阿衡神情突然变了,变得充满怨恨:“汪海不过是一个插曲,真正想害你的,是我!你恐怕没想到,整个事件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当然也包括这位绝念老先生,也是配合我演戏的,但是我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汪海。当我发现这个跛子身上的疑点后,马上让绝念提醒你,这才保你没死在他手里,要不然,我该有多遗憾呀!”

汪直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就凭这个还不够吗?”说着,阿衡挽起衣袖,她那本应光滑无瑕的玉臂上,却满是一道道骇人的伤痕,“你不是人,你是个魔鬼!这些年来,你玩弄我,伤害我,我一直生活在地狱里,就凭这个,我就应该杀你一万次!”原来,当初阿衡父母被害,她被汪直强抢为妾,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惜我没有一万条命,我只有一条命,所以还不想死一万次。”说着,汪直竟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本应躺在地上等死的人,突然变得生龙活虎了,这让阿衡惊得目瞪口呆。

“我刚才已经谢过这位绝念老先生了,不是谢他提醒我防范汪海,而是谢他从一开始就把整个计划告诉了我。”汪直笑道,“事实上,对于我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黄家宝船,而是内奸。黄家宝船再快,也不能每天在海上巡视,我们总会有空隙可乘,但有了内奸,我的每一次行动,对方就会了如指掌,我即便有再快的船,也逃不出官家的掌心。不幸的是,我知道身边有内奸,却苦于找不出这个人,所以我才故意示弱,退守辽东,装出急于寻找对付黄家宝船的样子,吸引内奸现身。”

汪直温柔地继续说道:“你确实很聪明。我知道汪海并不是第一个想到改造乌蟒快船法子的人,他只是看到‘蒸肉松’后才想到怎么改造。而你早就想出改造乌蟒快船之法,又找来绝念居士,让他配合你演一出戏,利用首航机会毒杀我。不料汪海突然闯进来横插了一脚,打乱了你的计划,却让我消除了一个心头之患。说实话,杀汪海容易,杀你,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又没办法,只有再把你这个心头大患除掉,我才能放心地睡上三天三夜,你说对吗?”汪直说到这儿,又一次露出笑容,随即手一动,一道银光飞出……

但这次,烦恼丝没能锁住阿衡的咽喉,就在烦恼丝飞出的一刹那,一柄软剑的剑尖如灵蛇一般从汪直腋下钻了进去……

这致命的一剑,来自绝念。

6.手足恩怨

阿衡呆呆地看着绝念,她真猜不透这位老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他本来是她的帮手,却把她给出卖了。可是,当牌全部摊开,她已身处绝境时,这位老先生又突然反戈一击,刺杀了她心目中最恨最怕的魔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归航途中,阿衡终于从绝念口中得到了答案。

在造船界,原本有两个船王世家:一个是福建黄家的福船,一个是浙江汪家的沙船。由于黄家监造出了九桅宝船,被选为皇家贡品,由此一步登天,而浙江汪家便注定只有活在黄家的阴影下。

到了汪直一代,汪家传人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他们是老大汪通、老二汪直和老三汪海。这三个孩子长大后,都想干一番大事业,从而走出黄家阴影,于是便想到了跑船经商。这三兄弟各有所长:汪通善经商,汪直善谋断,汪海善造船。

最初,一切如他们设想,靠跑私船,他们积累下大笔的财富,汪家船队一时间名扬四海,所有商船都愿意臣服于其名下。但在海上闯荡的岁月里,汪通发现两个弟弟渐渐坠入歧途,沦为杀人越货的海盗。汪通多次规劝,两个弟弟不但不听,反而结下怨恨。

那一年,汪通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将两个弟弟送交官家惩办,却不料走漏风声。两个弟弟先下手为强,将汪通的行船路线出卖给葡萄牙海盗,汪通船队遭到灭顶之灾,汪通靠着一块破碎船板,漂流到一处荒岛上。

汪通船队遇难后,汪直假借哥哥之名,收编商船队伍,聚众为匪。后来又与倭寇勾结,势力迅速壮大。等到汪通在孤岛求生一年多之后,扎出一艘小船,借助洋流漂回大陆时发现,汪直已成一方霸主。

汪通自知无力制服这个弟弟,于是只好隐姓埋名,暂且隐忍。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汪通终于等来了朝廷要围剿海盗团伙的机会,汪通毅然找到总督刘庭芳,向刘庭芳讲明了他们兄弟间的恩怨情仇。而此时,阿衡也因不堪忍受汪直的虐待,弃暗投明成了朝廷耳目,汪通便被刘庭芳派来,化装易容成一位山间隐士,协助阿衡行动。

阿衡确实是个聪明女子,但那个改造乌蟒快船的方案,并不是阿衡想出来的,而是汪通最先想出来的,并想到利用“蒸肉松”与乌兰雪蛤香毒杀汪直的连环计。

不过,当这一计划即将执行时,汪通却突然想到计划里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他没考虑到汪直天生鼻息不通,任何毒气迷香对他均不起作用。但老谋深算的汪通不动声色,索性将计就计,将阿衡的计划全盘告知给了汪直,从而取得了汪直的彻底信任。

对于一个海盗来说,只有信任,才是最大的弱点。在刀头舔血的生涯里,一旦有了信任,也就有了危机。所以汪直才会死,死于信任。

一切恩怨,终于了结。在归航途中,汪通除掉了脸上的易容膏,现出了一张清朗的、并不苍老的脸,但阿衡却宁愿看到汪通易容后的模样。因为当她看到汪通除掉易容膏后,那张脸和死去的汪直十分相像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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