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夜里,月亮很明,星斗似乎在和月亮比赛谁更亮。月光下的小山村里,村子这头那头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月光下,时亮时灭的小红点风带着一般移动着,那个小红点是旱烟头上的火星儿。壮汉背着盏矿灯,矿灯上用于加硫酸的孔周围一片泛白,加硫酸的时候漏出来的吧。借着月光,矿灯没拧亮,吧唧吧唧抽着旱烟,朝着村子那头走去,月底了,去工头家领这一个月干“牛活儿”攒下的钱。
工头家在村子那头山脚边,周围的地梗上能看见一道一道的乌褐色的土,村里人习惯把它叫做“煤引”,把煤叫乌金。于是工头就近招呼一帮壮汉,将地梗掘开,去掏那埋在地底下的乌金。工头只管搭几间布篷供壮汉们换换衣服,摆放一下东西什么的。壮汉们到点儿了就进去换上“工作服”,扛起那把镐头,背上矿灯,带上安全帽,把矿灯头往安全帽上一别,拖上小木舟就钻进那黑洞里。说是“工作服”,其实是在家里穿旧了的几样衣服裤子的结晶——几件衣服拆拆补补成一件,几条裤子拆开了,然后在膝盖处,裤裆处补上一两层成一条裤子。肩上扛的镐头,每天下班后就带回去,放在煤炉子里烧得通红,然后放在铁砧上,用小锤把它砸的尖尖的,再放进水里淬一下火。壮汉们拖着脚上那基本看不出样子的鞋进了黑洞,到了工作面,跪着,蹲着,半斜着身子,开始那繁重的“牛活儿”,挥舞着镐头,一镐一镐砸在黑黝黝的乌金上,顺带把灰石头剔除在一边。额头上汗水冲出一条条黑黑的泥沟,脚下的黑石头堆起一垛,于是拖过小木舟,将乌金一块块搬上去,把小木舟的布绳往肩上挂去。小木舟载着千锤万凿的乌金咯吱作响,壮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拖拽着小木舟往洞外“走”去,汗珠子砸得地面直响,小木舟的后面划出深深的坎,几乎和布绳勒在壮汉肩上、肉里的那样深。终于出了洞口,在早已安放好了的磅秤上一称,工头给壮汉在簿子上记下。壮汉咧着嘴笑了,这一笑,终于看到了除去眼睛以外的白的地方——牙齿。山肚子里的乌金就这样一点一点往外盘出,壮汉肩头的坎,一点一点的深。这不是石头吧,这是乌金,这是人民币,这是沉甸甸的人民币!对!这,是人民币!
那个年代,大山里掏乌金的人们,是受人敬重的,那是勤劳的象征啊。因为当孩子上学要用钱,可以把这力气活儿换来的人民币抽一张出来,不用从村头跑到村尾借那几块或是几十块钱;因为当贫瘠的土地要施肥的时候,可以用着掏乌金换的钱去买一袋化肥,换来一年的丰收。掏乌金的人们啊,嘴里吃的是正常人的饭食,干的却是老黄牛一般繁重劳累的活儿!乌金,或是进了村里人的炉灶里化作炊烟,或是再后来一些的运进城里发电,给千家万户带去光明,总是少不了那些掏乌金的人们。时至今日,很多机器替代了人力,矿洞不再那么低矮,也很少再用挥舞着镐头一块一块地掏乌金,小木舟已经被运输皮带取缔,就连过去那深邃而又不见光的巷道里,大多已经安好照明灯,工人们已经穿着统一配发的工作装进去工作,矿洞里又多了些安全保障的设施。
我无法抹去记忆,那一辈掏乌金的人——潮湿的顶棚上滴着水,身上冒着汗,满是补丁的“工作服”上,“雨露均沾”使得它冰冷坚硬似寒铁;一块块乌金从山肚子里来到地面;掏乌金的人肩头上那深深的坎。当我记忆中那个掏乌金的壮汉倒下去,我的记忆却像是烙在心上,永远烙在我心坎上。哦!我看见那乌金在冒着炊烟,闻见轻微的硫的刺鼻性气味;我看见那乌金在炉灶里烧的通红,温暖着小山村的冬天;我看见那个掏乌金的人正在火炉边吃着米饭,乌金烘烤下的脸庞格外通红;我看见掏乌金的人换上那身冰冷坚硬似寒铁的布满补丁的“工作服”,朝着山肚子里乌金的所在走去;我看见载着乌金的小木舟划出两道坎,像是布绳留在肩头上的那样深;蹒跚的步履,在昏黄的矿灯光照耀下,一步一步向着洞外走去,走去,走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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