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到城里工作了，我们搬到城里了，爷爷怎么也不愿跟来。一个人留在了乡下，那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我的故乡云霄马铺；留在那个历经无数次烟熏火燎的墙壁斑驳的老屋，我们的老屋。 黄昏里，梦河中，淌过几条潺潺流动的小溪，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远远地，我便看到你—— 台阶 我的小石头台阶呀，你还带着些许好奇与兴奋，固执地寻找属于自己的脚印么？ 那个稚气的孩童有时停留在你的上面，有时一下一下地往下蹦。你还是那样站立着，排列着，安静地看着一个个印在身上的脚印，数着它们，好像数着一颗颗星星。 你仿佛永远那么幸福与满足，心里充满着纯真，充满着爱恋，不顾一双脚踩在身上的疼痛。你在这些脚印中，努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记忆么？ 我静静地站立着，想象着爷爷边翻着什么边打瞌睡时，你在清点自己身上的脚印。我仿佛听见你在惊喜的欢呼，听见你的絮絮叨叨，你的均匀舒畅的呼吸。 你轻轻地说着，从前有双小脚丫天天从我身上踩过，只是我没有注意到而已。现在怎么觉得有些想念，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如今的脚印，只有固定的一个，一串，孤零零的，有些轻松，有些平淡，又是平实的，平凡的。 平凡也可能是最伟大的，那，是小屋主人爷爷的脚印。 小石头台阶呀，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告诉你，你也是平凡而伟大的。 风儿悄悄地来，夕阳睡了。夜，静默无语。 我抬手，叩响—— 门环 屋檐上垂下的牵牛花或者别的什么藤蔓遮住了你。 你像老屋蹲守着的两只耳朵，听着里里外外的动静。 你等待着一双手，将喜悦和激动注入你的内心，你的身体微微地颤动，为那个老人打开了。日日夜夜、风风雨雨，你是老屋的呼吸，是老屋的两只患了乡愁病的耳朵，是老屋永不磨蚀的心。 回家吧，回家。你把这句话，送到清风中，托付给行路人。 回家吧，回家。只须轻轻一拉，便可以叩响你的心扉呀。 回家吧，回家。 时钟嘀嗒嘀嗒。 老式挂钟 开了门，我便看见了你，你挂在老屋正对门的墙上。 晚霞把你镀成一种安详的金色，你慢慢地向前走，其实，也是飞快地向前走。 当熟悉的南瓜米饭香从屋子里飘来的时候，你陶醉地吮吸着这份香气，等着我的爷爷坐在老式的餐桌旁，在一片沉默中开始细嚼慢咽。 当爷爷把小小的灯打开时，与几个老人在灯下寒暄，你迈动着自己坚定的步伐，准备下一刻按点敲响。你那么不知疲劳地走着，跟随爷爷送走恋恋不舍的老人们，看着爷爷慢条斯理地边把脚泡在大木桶里边打瞌睡。爷爷痛快地打鼾，你安详地笑着，又继续向前走。 你不只是在守着长长短短的时间，你也是在守护爷爷的梦乡。 守着一个多年的同伴。 木椅 还是那样咯吱咯吱地叫着，永不停息。伴着爷爷的鼾声，是一首什么协奏曲吧。 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位诗人，日日夜夜谱写着岁月的诗篇。爷爷把日渐衰弱的身子靠在你身上，而你用满身的专注用最美的音乐最美的诗歌回报给他。 不知多少年了，乡村的河流瘦了又瘦，你仍旧那样安详地站在煤灰色的小屋里，让我的爷爷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在梦中，谛听你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一刻，穿越时空。已成了永恒。 箱子 你的身上盛满了多少年代的气息？里面存蓄了多少爷爷的心事？ 我没有打开过你，就好像不想固执地打开一个人的尘封已久的情思。我曾走到你的面前，用手轻轻碰一下你身上的拉环，藏青色的拉环上有一种冰凉粗糙的感觉，湿冷湿冷的。 我猜你的身体里严严实实藏着一个秘密，你把它珍视得如同一个宝贝。因为你和爷爷的心中都一起保存着这个秘密，所以，你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 我猜想你的身体里有一些小玩意儿什么的，更有一张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一个慈祥的奶奶，我从没见过面。在爸爸十九岁时就去世的奶奶。她的生命是那么短暂，儿子刚刚成才，师范毕业，当了小学老师，有一份工资，可以孝敬她了…… 这一定在爷爷的心中留下过伤痛留下无法言传的思念。 是的，你的身上充满了久远年代的气息，里面存满了爷爷的日日沉淀的心绪。 画像 爸爸小时候把你们贴在墙上，从此再没换过。 你们站立在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远离我们这儿的喧嚣，以及喧嚣过后的浮华。 当我比我现在还要小，而且可以说是小小时候，我总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你们，想着你们为什么不出来。 你们永远在那个世界里，摆着一个动作，一个永不变更的动作，看久了也会生出点什么滋味。 我在想象着，当爷爷拥有一份喜悦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和他一起欢乐，一起分享。 没有奶奶。奶奶在另一个世界里凝望着。 爷爷会对你们微笑。 对，就是微笑。爷爷坐在木椅上，拉开箱子，听着落叶拂过门环的声音，等待着老式挂钟的敲响，还有台阶上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的同时，你们看爷爷在灯光下对你们微笑。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爱善良的光芒。 苦恼向你倾诉，喜悦向你表达，你们，也是最懂爷爷的人。 老屋 老屋，我的老屋。 你是令我熟悉而又日渐陌生的老屋！老屋啊，老屋，你总是那么忧伤，那么快乐。我总是会这么想，这么想—— 让小小的台阶絮絮叨叨，让老式挂钟准时敲响，让门环扭动自己的身体，让木椅子在吱吱作响，让画像和箱子在秉烛夜谈。 你痴痴地陪伴着爷爷，爷爷也陪伴着你。离开你，爷爷的心里就是不舒坦，离开爷爷，你的日子可能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你喜欢这安详宁静又笑语喧哗的气氛。 老屋，算算年头，你也可以算得上是老者了。你步履蹒跚，跟着我的爷爷，走过如歌的岁月，饱经岁月的沧桑。老屋，其实，你是我浓缩的故乡，而故乡，就是放大的你。 屋檐上垂下的牵牛花年年更新，年年苍翠葱茏。故乡门前的小溪总是枯了又流，枯了又流。爷爷的福寿一年比一年增多。 老屋呀，我祝你永远幸福快乐；故乡呀，我祝你永远幸福吉祥；爷爷呀，我祝你永远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