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命运与历史对赌，最后的赌注是每个人的生命。”400年前，莎士比亚那些犀利的文字仍具有超强的穿透力，成为当代精彩鲜活的语言。　　带着崇敬、好奇和感慨，我从遥远的东方来到英国，探访莎士比亚故乡。　　车开出伦敦约三小时，天好像蓝了许多，空气也清新了许多。不知谁说“斯特拉福德”到了，昏昏欲睡的游客一齐抬头东张西望。　　窗外是风景如画的田园景色，被河道隔开的块块绿草地点缀着三五成群的白色奶牛，一堆建筑物掩映在树丛中，偶尔冒尖的灰色房顶好像踮起脚尖期待客人的绅士。这里就是莎士比亚故乡，英国中部平原的一个小镇，风光迷人，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景点。　　从镇边的停车场下来即可感知古镇的典雅。这里没有高大的现代化建筑，一条主街道能一眼望到尽头，大约三四里长，叫亨利街。街两侧大多是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开店营业的门面则被精心装修，咖啡馆、工艺品店、服装店、珠宝店等鳞次栉比，一应俱全，显露旅游地的特色。但刚才下车时还急冲冲的游客，已经放慢了脚步，说话声也低了，似乎感知到某种强大的气场。盛夏的阳光好像也打了折扣，收敛了许多，变得柔和，跟随行人的是淡淡的影子。　　莎翁故居就位于亨利街的中段，三五间门面，三层多高，砖木结构，典型的乡下农屋。导游说这里修整过多次，但仍保留400年前的原貌，这得益于莎翁生前就很出名了，当地人和整个国家都以他为荣。莎翁曾说：“荣誉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单词。”而与莎翁同时代的著名剧作家、执剧坛牛耳的“本琼生”用一首赞美诗真诚地写道：“自豪吧，我的不列颠，你拿得出一个人，欧洲所有的剧坛都向他致敬。他不只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永远！”是的，全世界的观众因为他的戏剧而悲喜交加。因此故居一直受到瞻仰和保护。　　故居四周围着铁栏杆，整体都是灰黑色的，特别显眼。拍照留念后，我们从侧门进入屋内，发现里面像手工作坊，相当简陋，可见其家庭算不上富裕。上楼参观，楼梯的木板发出“唧唧”的响声，就像是一种历史的回音：这位令人崇敬的文豪创造了那么多的爱情故事，那些故事经过历史的洗涤流传至今，拨动心弦，启迪后人。可能由于岛国风雨多、阴冷潮湿的缘故，老房子的窗户较小，但对于当年的莎士比亚来说，想象的天空很大，市井百态、世态炎凉尽收眼底。“出生时我们哭泣，是因为我们来到这个充满蠢蛋的大舞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29首写道：“遭人白眼，命运把我羞辱。只身向隅，为被弃而哀哭。冲聩聩苍天，我徒然惨呼。反躬自顾，我将厄运咒诅。”逆境与厄运自有妙处。照单全收,一笔财富；和盘托出,千秋价值。　　房子后面有一个小花园，幽静如野，开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生机盎然。周围灌木丛修剪得很齐整，应该不是当年的样子了。莎翁曾说：“如果我们的身体是花园，那意志就是园丁。”莎翁编写37部戏剧的意志，打造了人类心灵的花园。“纵使人生荒凉，也要内心繁华。”　　沿街一直走，街尽头有个大花坛，绕过花坛就是著名的艾汶河桥。其实桥不高，离街面大概两三米，但在这平原地区，算是“制高点”了。400多年前，女皇的马队从这里进进出出，浩浩荡荡，仪仗威严。怀揣梦想的翩翩少年莎士比亚从这里走向伦敦、走向欧洲大陆、走向更加喧嚣的彼岸、走向未知的世界。幸运的是，整个世界为他让路。“他像一位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　　我依着栏杆休息，看河水静静流淌，如梦如幻；看那些游艇在桥下穿梭而过，恍如隔世。对于普通人,时间总是顺流而下,生活却要逆水行舟。等待的奇迹不知何年何月,奋斗的岁月将自己成为奇迹。　　熟悉的音乐响起，天使般的语言，萦绕如雾。是大花坛边有大块空地，一支乐队开始“卖唱”。抒情的萨克斯曲吸引不少游客围拢过来，但乐队不是直接收钱，而是卖唱片，5英镑一张。尽管是“商演”,乐队同样专注、卖力。有两位老者坐在靠背长椅上已很长时间了，闭目养神，似听非听。音乐是灵魂的舞蹈,小镇需要这样的插曲。　　再看过去就是游艇码头，多姿多彩的游艇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坐船巡游回来的游客好像不愿意登岸，离船之际总要泼一掌水逗逗那些三三两两追上来的黑天鹅，黑天鹅“嘎”的一声叫，然后拍拍翅膀算是回应，或钻入水中很快从游艇另一边冒出来，扬长而去。　　最有特色的是河岸两边的芦苇丛，密密麻麻的，一直沿着河岸自由生长，摇曳在夕阳的余晖里，尽显宁静和妩媚。“斯特拉福德”在一些旅游手册中被誉为英国中部水路交通枢纽，可见当年河面之开阔，水流之湍急。现在这些芦苇丛居然没有被砌石“开发”掉，差不多像“沙家浜”了，游艇开不多远就“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了。只有优雅的黑天鹅，一只只，“曲项向天歌”，似曾相识又归来。强者的生活就像黑天鹅，任何风浪都无法让它沉没。　　游艇码头对岸，有个小花园，花园中间立着一尊雕像，我估计是莎翁，因此我选择过桥去看看。　　确是莎翁坐像，周边还有“小王子”等剧中主人翁立像“众星捧月”。夕阳把雕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想起一句名言：“人类是会思考的芦苇。”哈，莎翁，你是哪一根芦苇？莎翁曾说：“在这天地之间啊，有太多哲学无法想象的事。”难怪“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英雄不问出处，豪杰要看归宿。经人指点，我在艾文河畔找到圣三一教堂(Holy Trinity Church)，这里是莎翁接受洗礼和长眠的地方。教堂留有这两件事的原始记录。两点确立生命的长度，却无法限制生命的宽度。　　“人生只是走动的影子、可怜的演员。”50岁的时候，莎翁没有继续呆在他生活了20年的伦敦，而选择回到安静的故乡，生命的港湾。“这里是我旅程的终点。”也许对于他而言，落叶归根才是最奢侈的东西。3年后，奔腾呼啸的生命戛然而止，莎翁在这里安详逝世。“倘若有再会的一天，且让我们微笑以对。”友人草拟墓志铭之一:“演出结束了,这次是真的,而且没有续集。”但艺术和荣耀是永恒的。　　“人真正的价值，只有死后才知道。”在英国，当地有名望的人葬在教堂里是很正常的事。然而，这个教堂只有莎翁一家人葬在里面，其他人葬在教堂外的墓地。看来大家都有自知之明。　　“我的喜悦在东方。”巧合的是，遥远的东方，有一位叫汤显祖的著名戏剧作家在同一年去世。那是明朝末期，人间悲剧又将拉开帷幕，愈演愈烈。历史是真正的戏剧家，真实而残酷。正如莎翁所言：“千年之后，我们这壮烈的场面或许还会重复上演吧。”　　夕阳完全被远处的芦苇丛吞没了，教堂黑乎乎的。　　不久，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灯火辉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一起穿越，重温莎翁绝美的爱情故事，感受曾经的甜蜜和温馨在经典中流淌。“如果我活过了心满意足的一生，任死亡无情，把枯骨用粪土掩藏。如果你还在，你偶尔翻出来重温亡友的这些粗鄙可怜的诗行，拿它们比较受于时代的进益，虽然谁的笔都早已胜过一筹，不为了它们相形见绌的诗艺，就为了我的爱而仍然把它们保留。”（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32首）　　艺术是不妥协的,而生活充满了肮脏的交易。华丽高贵的服饰无法掩盖人性的卑鄙与堕落。别以为以血洗血的斗争已经落幕，尔虞我诈仍将如期上演。“神啊，给了我们缺陷，造就我们成为人。”　　莎翁的戏剧语言总是那么通透，歌德说：“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一生都属于他了。读完第一部，我就像一个生下来的盲人，一只奇异的手在瞬间使我的双眼看到了光明……”　　伟大需要有人理解,但廉价的掌声不是知音。　　胡喜之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