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桌是我幼年时很喜欢的一项活动。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赴宴。在我们那,不管谁家娶了媳妇或生了孩子,或死了人。都要摆上几桌。一是用来招待亲戚朋友,二来也是为了纪念。那时,村里的人基本上都会光临。露天摆上十几张四方桌子,扯上四条长凳,围上七八个人,叽叽喳喳的说开了。热闹非凡。但人们都不是为了观看宴会或祝福宴会而来的。人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吃。 令我最难忘的就是我十一岁时的那次趴桌了。虽然所有的人都没吃上,但大家都没有抱怨,相反,大家都很开心。
那天,我从县城学校放假回家,一到家父亲便对我说:“收拾收拾,跟我上河东趴桌去。”
我忙问他:“怎么了?”
父亲说:“你婶子的爹李保死了,他也算你半个表姥爷。”
“噢”我说。虽然是死了人,但我心里却无比的高兴,因为又可以大吃一顿了! 我与父亲到那时,天稍稍有些昏色。那是是冬天,天稍稍有些昏色也就是刚刚六七点。但开饭要到八点。虽然离开饭还有很长时间但已是座无虚席。我与父亲找了好久才找到半张空桌子,便在那坐了下来。我四处望去,乌泱泱的都是人头。都围坐在四方桌子旁。有些在抽烟,有些在打牌,有些龇着大黄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还有人把三四岁的孩子领来了,小孩子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便张着大嘴哇哇的哭。有的带了锅,以便收拾吃剩下的。一时间,打牌的呼喊声、围观者的叫好声、小孩子的哭声和屋里守灵人的哭声都一齐绽放,让人听得头疼。这时,院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是喊丧的李长顺喊的,他说让大家先安静。
院里顿时就没了声音。
他说有请刘庄的客。话音刚落,外面的唢呐声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这时,三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女相互搀着捂着脸带着死去活来的哭声进来了。他们像男人喝了酒那样跌跌撞撞的进了灵堂,跪在我表姥爷牌位前,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大概是说我表姥爷走的早之类的话。但哭声是极其响的,我对面的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皱着眉头捂着耳朵来表示他对这又怪又响的声音不满。这时,我看到我婶子的大哥李江和几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们拉起来,可她们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李江跟那几个人便像拖死狗似的把她们拖走了。有一个妇女极其夸张的甩着她的腿,鞋子都甩飞了,落在了院角的柴火垛里。就这样拉拉扯扯了一会,她们仨终于不哭了,我听见爹在旁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其中有个妇女单脚跳着去捡鞋,之后她们仨便笑嘻嘻的坐在了我旁边的那一桌。我才发现,原来她们都是假哭,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现在正笑哈哈的与桌上的人拉家常。与刚才那死去活来的样子简直不是同一个人。之后大喇叭又喊到:“有请高庄的客、孙庄的客、张庄的客…………” 我嫌坐在四方桌子上的长凳上无聊,便下来在我表姥爷院里转悠。
我看到了我婶子的儿子,就是我的老表,我们是一个爷的弟兄。我兴奋的跑上去与他打招呼,可他只是对我微微一笑并无其他话语。他眼里噙着泪在眼眶里四处打转。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死的人是他的姥爷。他不会像以往那样与我们一起在别人的葬礼上四处蹦跳了。 那时,我虽爱趴桌,但更喜欢死了人的趴桌,因为可以看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比如:灵堂上摆着逝者的黑白照片,两边挂着二十四孝图,地上铺着草席,草席上铺着用麦秸充满的袋子,供守陵人跪着。灵堂后便是摆放死去的人。门口有这户人家请的唢呐班子,唢呐班子后摆着一口棺材。唢呐声伴着哭声在这片土地上空回旋。一切都显的那么诡异。 我躲开老表,从他身边绕过去。强烈的好奇心使我又来到了守陵人在的地方。我在摆着死人的门外惴惴不安的来回走着。进还是不进呢?进。我掀开用黑布做成的帘子,我看到了一个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用厚厚的大白布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我想这应该就是表姥爷了。他四周跪着一圈人,个个都戴着白帽身上缠着白布。我看到了我的婶子,我的婶子也看到了我。婶子皮笑肉不笑的朝我咧咧嘴。我没有敢在此地多久留,毕竟摆放着一个死人,于是我放下帘子便走了。说真的,如果没有尸体周围的守陵人的话我真的以为那个人是个活人,在睡觉。可他为什么用那么厚的棉被裹住呢?为什么不用水晶棺呢?难道不会臭吗?我没有继续往下想,我只是想大概各家的情况不一样吧。
接着我又去找棺材,每当死人时,这户人家便会在院里放口棺材。那棺材在我眼中即让我害怕又让我好奇,好奇的是它那奇特的形状和浓重的色彩,和棺材头写的大大的“福”字或“寿”字。但一想到这是死人用的东西时我心里便有点发怵。 我在表姥爷家又兜了一圈,没见以往我见到的棺材。这时我听见父亲喊我开饭了,我便急忙跑了回去。
等我坐定,正在进行开饭前的节奏━发筷子、勺子和桌单时,原本在门外收礼钱和写礼单的李良义和张保发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俩人脸上都是血,捂着鼻子颤抖着喊我婶子的大哥李江让他赶紧出来。紧接着我便听到了门外的叫骂声。顿时,众人一阵唏嘘。“乖乖,这是出了啥事!”
又过了一会儿,那叫骂声便进了院子。我虽不是我婶子这村的,但这十里八乡的名人我还是知道的。比如为首的人叫李锄,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人。平时就爱管个闲事说个癞话,与一帮子人喝了酒就在村里转悠,见谁不顺眼就骂,被骂的人若是还口,便少不了一顿毒打。但无人敢站出面来,这李锄虽是恶人,但却是村里的大队书记,村里人的所有补贴都由他来上报。若是惹了他,你家的补贴就没了,农村人日子过的不容易,所以谁也不敢反抗,大家都忍气吞声的。总之,见了他就一个字,躲。只见李锄手持一把宰猪尖刀领着一群人进了院子。一进院子便破口大骂,骂我表姥爷李保不是人是畜牲,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了个遍。言语极其恶毒。这时邻桌的有一个人听不下去了说:“这人死为大,有什么事不能事后说”。但李锄明显的不买他的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妈的,今儿个他家不把事儿给俺说清楚,妈了个逼谁都别想活!”说完手一挥叫人砸了我表姥爷家的大门。这时我婶子的大哥李江从灵堂里窜出来,手持一把菜刀,后面跟的都是我认识的,都是我的表兄弟。个个手持茶杯口粗木棍。士气明显不低于李锄。但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村民与恶霸、孝子与地主…………但这不是电视,这是真的,我婶子大哥毕竟知道李锄是个恶人,心里也有点发怵,便站在离李锄三米开外的地方,双臂张开,弓着腿喊:“妈来个逼,俺爹都死了,人死为大,今儿谁不让我给我爹办事办的顺当谁就得死!”但李江穿着丧服,再加上跑的太快导致头上邦的孝布飞了起来。就像一个伙夫,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死我也要把事说清楚!说什么?俺大哥呢?什么大哥?就是李铲!我大哥,妈来个逼你还装迷!我没见!你爹见了!我爹都死了!死了也要查清楚!怎么查?搜身、搜屋!草恁妈你不要找事!今儿个必须搜!靠恁娘我给你拼了!婶子大哥举起菜刀便朝李锄砍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过来。“不好啦!不好啦!李铲出事啦!”那声音进了院子。李锄揪住那人,问:“咋回事?”那人说:“刚才我看到一辆警车停你家门口,下来三四个掂枪的把李铲抓走啦!”
“啪”李锄手里的尖刀落了地。啊,嘘。众人又是一阵唏嘘。然而一个声音又从灵堂里传来过来。“坏了坏了”。众人吓了一跳。声音又从灵堂传到了院里,婶子大哥忙问:“咋了?”我二叔不见啦。啥?我二叔!就是恁爹李保不见啦!众人听罢,都冲进了灵堂。只见灵堂就一张床,床上空空如也。“啊,天爷。”我婶子昏了过去。还有很多人都尖叫着跑了出去。“鬼啊!鬼啊!”咚咚咚,我身边又倒了几个人。后来我才知道,表姥爷与李锄的哥李铲合伙在外抢了一家金店。分手时李铲带走了所有的赃物,为了引李铲现身,表姥爷特地装死演了这出好戏。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表姥爷虽引出了李铲,却不知早已被警察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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