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广州的秋天是在春夏之间的。 淮南子有云,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后人将之化用为一叶知秋,意指当看到有一片叶子落下那便知道已经到秋天了。那么,万万千千数不尽的黄叶飘零,自然就更是秋意浓浓了。 春初,校庭内万象更新。黄鹂啭木,青燕掠影。在一片春意盎然中,闲步在校庭中的人们会惊异地发现有那么一处景致并不那么与四周的春景融为一体。 在那棵根须盘虬卧龙,树干斜插上云的大叶榕之下,是一片由黄叶铺就成的圆盘。好像方才知道秋天已然过去,春日渐渐地使大地回暖的大叶榕,肆意地挥洒着存储了半个冬天的黄叶。落叶飞舞、盘旋着落地,好像有千万只帝王蝶围绕着大叶榕的巨茎飞旋,为这位后知后觉的迟暮老人献上一份迟来的秋礼。当月出东山,夜幕笼罩,蝴蝶又化成了空里流霜,在月色的照临下烁烁生辉。逐月流华,银叶悠悠,纵人生代代,也愿得此刻永恒。 多少骚翁墨客在淡雅清晏的初秋午后品一抹清茶,品心中文思泉涌。多少游子思妇在一如亘古的秋日暖阳中凭栏远望,望远处红山延绵。多少帝王将相在烽烟四起的秋夜中扼腕哀叹,叹神器更易,生灵涂炭。秋心,本是人生来所固而有之的,对生活经历和万事万物明察秋毫,并由之生情的心绪。拥有秋心的人,能被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所感动,能充分享受安逸闲适的心情,能因得知了一些旁人所不知的心得而有沈复之童趣般的“物外之趣”。 千年商都,五羊之城的广州气候也特殊,冬夏相接,又因为水汽充足,也留给了春天不少的舞台,但独独是秋,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天出现。倒因为这几天冬季风在与夏季风的战斗中败下阵来,自知不敌,便殊死一搏,闹出了一幕“倒春寒”,又将秋的死灰复燃,给这如玉的春强添了一抹秋意。 黄叶仿佛能把人们心中淡去的秋心给慢慢地勾起。但大多数人们却头也不抬,手中紧紧握住手机,脚踏黄叶,匆匆离去,隐没在车水马龙的商都之中。不久,这稀罕的景致又将被有万钧之势的时间洪流冲刷去。千年商都的秋心,不是因为秋日太少而随之变少,相反,正因为难得,才本应更加珍惜。大叶榕就算能竭力将秋的丝毫留住,也难以将已被新时代冲击的人们的秋心留下来。树干的沟壑纵横,那是春秋在大叶榕心上留下的刀痕。大叶榕呵,不必伤感,我想,古人和你的愿景都是一致的,那都是一份对秋心的守望。 秋心,能让人细细品味那些在心中留下的惊鸿一瞥。若秋情换不来人们的秋意,总是感觉少了一份灵性。大叶榕是孤独的,偌大的校庭,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生机勃勃,而只有大叶榕的黄叶飘零。大叶榕是寂寞的,人们走过黄叶的圆盘,喧哗声与湿润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唯独没有把大叶榕竭力展现的秋意放在心上。大叶榕是乐观的,落叶吐尽,新芽绽放,春秋无穷,人们终有一天将守住秋心,向它投来赞许的目光。大叶榕啊,你当真是鞠躬尽瘁。你费尽心思想要在春天把秋留下。而丰盈而厚重的春,正像是时有温暖却也时常因其厚重而在不知不觉中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生活了。 随着生活的步伐渐渐加快,人们接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留给人们的眼睛和脑袋空闲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过去,老杜这样描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而现在只需要轻点手机,获取信息就再容易也不过了。指头如飞,目光游移,成千上万的或有用或无用信息就充斥了人们的眼球。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思考与追问好像已经不再必要。今天人们谈论屠呦呦获得了诺贝尔奖,明天马上谈起了黄晓明的婚礼。今天说道杨绛先生去世,明天就把杨绛先生男女莫辨了。为什么呢?我想,正是因为没有守住秋心吧。俯看积水空明,仰望寒星霜落,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正如狄更斯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在当今这样少闲秋的时代,惟有守住浩瀚心海中的秋心,方能拨开迷雾,望得秋意。捻一抹香茶,看远山连绵,九天河外,落于心中。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听,榕树的落叶随风而去,又带来了悠远的晨礼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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