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王老汉是被饭香叫醒的。他使劲一吸鼻子,翻着眼珠去看墙上的挂历——10月26日,旁边是他前些天用圆珠笔标的一行小字。“哎呀,闺女的昨儿个到了,瞧俺这记性!” 王老汉急忙翻身下床,一把抓起炕梢上的棉夹克囫囵地套在身上,走出里屋。王大娘已经在厨房烧早饭了,王老汉头向厨房里探去,“老婆子,俺去村头了啊,闺女给寄了。” “啥?闺女呀!吃口饭再去呗……” 王老汉却已走出门外,王大娘的声音飘飘忽忽地消失在了油锅“滋滋”的响声里。 深秋的早晨总是有着点薄雾笼罩,只是今儿个这雾仿佛更重了些。天气微凉,王老汉拢了拢身上的棉夹克,这是去年刚入秋时女儿寄来的。 家门口是年初刚翻新的水泥路,被两侧人家夹在中间,狭长而又弯弯曲曲地向远方延伸着。沿着这条路向东头走,穿过村西,再穿过几十亩旱田,就离东头的食杂店不远了,村里的都往那里送。 王老汉慢慢地走着,一边哼着小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变化,从硌脚的土路到光滑平坦的水泥路,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可前些年他赶集回家的路上绊上了一块大石头,腿给摔断了,躺在床上整整小半年。这好了以后落下了病根。平时走动还好,就是一到下雨天腿就酸疼。年过半百还有遭这种罪,唉—— 王老汉撒气般跺了一下脚,踏在结实的水泥路上。他心想,这就算是沈瞎子也断不会打半点趔趄的了。 雾气还没消散,王老汉眯了眯眼,似乎更浓了。 走着走着到了李大娘家门口。李大娘这人是极爱花的。这一点从大门口水泥路两旁那盛开的雏菊便可看得出。从盘绕在铁门上有些干枯的牵牛花藤也可知晓。王老汉在迎风怒放的菊前驻足,眼角渐渐染上了一层笑意。晚秋这旺盛的生命的气息让他疲惫的神经活跃起来。女儿小时候最喜欢花了,自家院子里天然生长的海棠,一簇簇,一团团,花丛中映照着女儿的笑颜,稚嫩的小手……想着想着,王老汉的笑意更深了。 人家开始变得稀少,迎面传来马蹄声。是张麻子。离了王老汉一米远,张麻子才看清前面有个人,急忙“驭——”一声叫马车停下。 他翻身下车,“老王,上哪儿去?” “东头,取。’’王老汉向远处努努嘴,“你呢,这大清早的?” “哎呀,这不昨晚烧荒来着嘛,俺家娘们儿非得让我去瞧一眼,看看烧完没。你说,这好几亩的苞米杆儿,一晚上能完事吗?” “都烧了啊!”王老汉一怔,目光向远方延伸,果然有两柱浓黑的烟在缓缓上升。他转而小声问道,“那帮政府的人……” “早走啦,大概昨个一早就去了别的省市了吧。对了,老王,我看你家的苞米杆子还在地里堆着吶,得赶紧的了,万一上头来个迂回战术可就糟哩!”王老汉点了点头。 张麻子又道,“你不是要去东头吗!正好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取点东西,给我家那小子寄去。” 张麻子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坐上马车就一个劲儿的拉家常,这一唠就免不了到孩子身上。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王啊,这就是差距啊,瞅你,再瞧瞧我,你只管收,我只管邮。哎,我那儿子呀,顶没出息。”王老汉不吭声,张麻子又问:“对了老王,你闺女上班了吧,在哪儿啊,什么公司?” “北京,科技环保公司。” “环保好啊,环保好。”好一阵沉默后,张麻子梦呓一般道。“你看这天,都是雾……不对,那个新词叫啥来着?对……霭!都是雾霭……造孽啊。” 王老汉抬头,是啊,这些年的变化何止脚下的路,还有头顶的天——从那蓝汪汪海水般的清湛到被这些不知是雾是烟或者叫“霭”的东西弥漫了的天啊! 马车渐渐驶出村西,来到田地。田垄间几堆火苗跳动着,翻跃着,席卷着枯黄的秸秆,吐出滚滚浓烟。王老汉嗓子一痒,接着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尽管只有几十米,可是穿过田地的过程感觉既漫长又煎熬。 眼前又开始出现人家,马车最终停在东村口的食杂店前。 张麻子拴好马,俩人一起进了门。 “嘿,王叔,张叔,早啊!”年轻的强子靠在藤椅上打招呼。两人点点头,“早。” “王叔,你的。”强子指了指冰柜上面放着的一个大纸壳箱,“什么东西,那么大一箱,还飘轻!” 王老汉也不知道,他拆开纸壳箱,拿出两大包像口罩的东西,准确的说,每一个都比口罩多了一个塑料阀门。 “新型纳米防雾霭(ai)口罩。”张麻子拿起收货单念出声。 “张叔,是防雾霾(mai)啦!”强子的声音悠悠地从门口传来。 王老汉呆呆地站着,好一会,抽出一个“新型口罩”,朝自己脸上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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