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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记

作者:吴柯 2023-10-30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逃?仲春之夜,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料三月天的南京之夜,还如此令人战栗。  拉开窗帘,窗外偌大的南京城,没有了白天此起彼伏的抗战口号,没有了街头报童手上挥动的抗战时报,倒也显示出几分清静。窗外灯火阑珊,隐隐约约中这里仿佛不像抗战中心,甚至不像战争愈演愈烈的民国,有点像钟灵毓秀的建业,又有点像千里莺啼的建康。南京城的骨子里,流露出的是南朝金粉气息。越来越多的人家拉下窗帘,就仿佛一切将拉下帷幕。是啊,不管是福是祸,总须有个决断。  一个“逃”字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打转,他感到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我不是单于,我不需要带着一批落荒的人马在这茫茫黑夜丢盔弃甲、狼奔豕突。我不需要。因为我是汪兆铭,是汪精卫,是手握天下大权、坐拥半壁江山的汪主席——尽管现在,这江山已危如累卵,摇摇欲坠。  明天就是3月20号了,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仍旧是一个战火纷飞、令人窒息的日子。但对于他来说,或许不太一样。明天,他与蒋某人将有一个真正的了断:你架空了我所有的权利,我将从别的地方获得;你不顾国力的巨大差距一味逞强,我将事急从权,曲线救国。明天,我将从南京城消失,但不久,我必将重返旧都,黄袍加身。  失眠的人,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就算梦,又能梦见什么呢?梦见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刺客?梦见那个追随中山先生、为创建民国而奔走的书生?还是那一只怨气冲天、衔木填海的鸟?不!少年梦虽然美妙,终究幻灭。而明明是中山先生遗嘱的记录者,在党内有托孤之重,却抵不住蒋某人的权术和枪杆子。而形形色色的政治势力,或畏于枪杆子的威胁,或惑于赤裸裸的权力分配,纷纷弃我而去。表面上的至高地位,却难以掩饰权力被掏空的尴尬无奈。  他愤怒,怒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不平,辛亥元勋、总理股肱,却被一个上海滩的小瘪三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沮丧,怎么就没有一个让人慑服的权威拥戴他,让他在全党、全国享尽尊荣?他更是失落啊,“门前冷落鞍马稀”,让他像一个弃妇、一个怨妇: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种遭冷落、被遗弃的感受,实在让他不堪、不平、不甘啊!  远处,沉沉夜色里,传来江轮的汽笛声。在这空旷深邃的城市上空,那一声声汽笛仿佛是一声声沉重的呐喊。他在城市的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叹息、挣扎、呻吟、呐喊,“思之不得,辗转反侧”。  三十多年的政坛阅历,让他对权力深信不疑。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什么“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切所谓“主义”,离开了权力,它就不灵光、玩不转!让他汪兆铭离开权力中心,那比杀了他还难受!说白了,什么“全面抗战”“曲线救国”,不是什么抗战战略之争,不过是一场权力游戏。成王败寇,真理,总是掌握在胜利者手中。  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干脆下床,站在窗前。黑夜,吞没了城市的喧嚣。但阔嘴的的夜呀,你可吞得下寂寞孤独?他遥望夜空,仿佛能望得见上海这一颗东方之珠。那里,已经迎来了征服者。而征服者又向他——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伸来了橄榄枝,他们可以为他去掉那个刺眼的“副”字,让他名正言顺地登上权力之巅,去统领中国的半壁江山。对他来说,还有比这更畅快得意的么?  目光收回,妻子陈璧君已酣然睡去。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对功名权利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多少次她为他鸣不平,为他奔走呼号,为他愤怒,为他失落。还有陈公博、周佛海,这些党内同志,与他同病相怜,同气连枝。有了强权支持、贤妻相助、好友帮衬,何愁不能“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只要快意当下,又管他什么身前身后名?  夜色渐淡,曙光初现。一夜无眠,只为对权力深深迷恋;一念成魔,从此坠下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夜,是偶然,更是必然。汪精卫打定主意,出逃越南河内。此后一切,世人皆晓。只想让人记住这一夜无眠,记住这惨痛的个人教训,亦是民族教训。  这一夜,汪精卫无眠;这一夜,历史亦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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