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贺彦龙陕北说书,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种流行于陕西省延安市与榆林市的民间曲艺文化,它既没有腰鼓的磅礴大气,也没有信天游的嘹亮高亢,更加没有秦腔的振聋发聩,但是,它却是集眉户、秦腔、道情、信天游的曲调于一身而逐步形成的一种具有激昂粗犷风格的黄土文化。也成了高原这块贫瘠苦焦土地上残疾人谋生的一门艺术。 我们村里就有一位靠着说书来糊口的人,开春时节一到,他们就要忙活起来了,因为一年一度的庙会便会准时的在这个时候上演,庙会上,秦腔是亘古不变的压轴戏,而其次就要数说书了,在开场的几分钟前,人们带着各自从家里拿来的板凳,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坐在舞台下面,等待着好戏上演。
当说书匠走上舞台时,人们便欢呼着示意其赶快开始,当说书真正开始时,台下便不会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时不时发出的阵阵笑声,这便是庄户人们对自己以往生活的犒劳,对今后生活的祝愿。
记得有一次,当人们正听的津津有味之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下去,这有什么意思!”,书匠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继续说了起来,是的,在如今的这个时代里,一些古老的艺术形式已经不在受追捧,甚至有时还会遭到排挤,可为了生计,更为了这些古老的艺术能够传承下去,他、他们,必须,也只能够顶住一切嘲讽而继续说下去。
一直称这个老书匠为“他”,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村里知道他名字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因为他从小就双目失明,所以村里的人都叫他“瞎子”,他也毫不介意人们这样叫他。 瞎子叔一生坎坷,有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聊的正开心,突然有个村里人问道:“瞎老汉,你到底是哪里人呀?”瞎子叔狠狠地吸了口手中的烟,然后将烟雾吐了出来,烟雾一圈圈的飘向远方,就像瞎子叔的思绪飞向了远方一样,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手中的烟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他才好像艰难的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三弦,就要走,可那个村民似乎不肯罢休,追问着:“瞎老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瞎子叔头也没回的丢下一句:“早忘了!”便洒脱的走了。 其实人们都知道,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愿再提起了,往事,对于瞎子叔来说,不堪回首,他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母双亲,从一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似乎就早已注定多舛坎坷,双目失明让他举步维艰,可不得不面对一切,所以,在那个年代里,他拼了命的劳动,想要尽可能的挣公分,好让自己能够有一口吃食。勤劳踏实的本性,让他得到了一位少女的青睐,也悄然收获着自己的爱情,同村的一个姑娘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一堆干柴遇烈火瞬间被点燃。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结婚了,姑娘也有缺陷,她先天不会说话,也就是说,是个哑巴,但是长相却格外的清纯,于是,在那个贫苦的农村,瞎子叔,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婚后一年,姑娘怀孕了,瞎子叔不知道有多开心,不顾着刚下过雨,山路的泥泞和崎岖,去到村里的庙里,感谢老天对他的垂怜。可就在此时,不幸却悄然降临,早产、难产,一系列的问题和灾难接踵而至,很显然,祈祷神灵保佑此时已经无济于事,无限的不舍和无尽的难过也阻挡不了死神渐渐逼近的脚步。当姑娘的身体渐渐冰凉并且被白布所慢慢覆盖,瞎子叔的魂仿佛也跟着死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嚎啕,让人心碎,人们将他扶起,将他瘫软的身体放到炕上去,他便像个死人一样,静静的躺着,不时眼里也会浸满泪水,虽然不知泪水是何种颜色,但也只能任其肆意的流淌,帮着内心郁结的伤悄悄的流淌。 三个多月后,瞎子叔走了出来,开始站在山墚上用嘹亮的信天游向世间宣告他的归来,他终于不在难过,人们便都感到高兴,众人商议之下,决定送他去学习说书,于是便有了日后奔走于乡野间说书的瞎子叔。 这几年,瞎子叔也开始收徒, 可他的这个徒弟似乎对学习说书没有多大的兴趣,每天看着他在村子里“游荡”,真不知道他到底学会了多少,而每一次都是瞎子叔出来,用几近乞求的语气将他劝回去,可回去没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最终,老书匠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放任他四处闲逛,只有他累了的时候,才能听老书匠教他说上两句,而教他说的这两句他是否记得住了,好像都是个问题又是一年,虽然开春时节已过,但总算庙会还没有完,老书匠又将腿上绑上说板,拿着三弦拄着木棍,又要准备启程,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的徒弟似乎不见了,其实人们都知道,后生们看不上说书的营生,慢慢的就都走了,只有这些老书匠们不会舍弃这门技艺,会一直说下去,因为他们除了接着说,也别无选择,因为他们老了,可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活着”。这一个徒弟终究还是走了,我至今都记得,后生走的那天,瞎子叔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坐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拿自己的一块又烂又褶皱的布不断的擦拭着那把三弦,只是当三轮车发动时,柴油机的轰鸣响彻沟壑,后生最后走到瞎子叔身边说了一句:师傅,我也走了……我站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当后生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瞎子叔抬起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当“看”到后生的身影越走越远,并且那么坚决不肯停歇,他的这一念头也就被狠狠地扼杀掉了,他缓缓地放下原本抬起的手,然后转而抚摸着那把已陈旧不堪的三弦,望向三轮车驶去的方向,久久凝视着。
每当看见老书匠拿着三弦走出村口,我的心里就不禁掠过一丝酸楚。
如果说,说书被葬在那不可知的永远里,是否还会有人将它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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