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刚入家门,我便和父母闹翻了。
原因简单明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和走旧保守的白炽灯间有着极大的差别。同时,我也厌烦了他们喋喋不休的管教。终于,在一个刺眼的早晨,忍无可忍的老头子拍案而起,“行,从今天起,我们不管你了。”他顿了顿,“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的开销自己赚。”
这直率的个性,我喜欢;这酸爽的生活,我期待。一觉睡到自然醒,打游戏到手抽筋,这是我所憧憬的人生。好景不长,三天后,麻烦找上门来了:学校里要求我们买课外阅读书物,我多次向父母暗示,他们只装作听不懂。此时我才记起被我遗忘的后半句话——这表明我的自己挣钱。谁会收我呢?一个未成年人,尚未懂事,毫无经验的小屁孩。
憋了几天,我终于熬不住了,只好由被动转为主动出击。天无绝人之路,半天后,我在一家小饭店里开始了我这辈子的第一份工作——刷盘子。第一天,娇生惯养的我只刷了200只,便受不住了。借着房内那盏没用多久却即将报废的灯,发现自己的手被泡得皱而苍白,冰冷而无血色。我甩着无比酸痛的手臂,盘算着向他们随便认个错,应付应付得了。可一想到老头子倔得和牛一样的眼神,以及默不作声的老太婆,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搽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止痛药,咬咬牙,第二天傍晚仍准时到达那个小饭店,毕竟,要让那两个家伙对我刮目相看,成功背后总是要努力,甚至付出牺牲的。
在这么一段暗淡无光的日子里,我与一个老乞丐有了交集。那夜接近11点,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淋得我措手不及。我找老板借了把廉价的伞,再次冲入雨幕中。刚到巷口,一个老乞丐便映入眼帘:他衣衫褴䄛,脏乱不堪,却毫无街头乞丐的落魄——他那浑浊的双眼如波澜不惊的水面,但似乎随时都有一种力量会打破这平静。那油光发亮的大脑门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光滑,活脱脱一个放大版的电灯泡。噢,想起来了,饭店的老板管他叫“灯爷”。
把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家丢在这儿,有些不道德。我开口叫道:“老人家!”雨声太大,那老乞丐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又唤了一声。这回总算听到了。他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抬起脏兮兮的脸——他那平时深邃的眸子,此刻却是茫然无措的。手臂小心翼翼四处摸索着,湿透的双脚也向前挪开了一步。我赶忙上前,将老人罩在了小小的雨伞下。
一时间,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偶然听见灯爷低低地呢喃:“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一到晚上和瞎子似的……”
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身体突然不受控制,我把伞柄塞入老乞丐手中,飞快地向前奔去。直到我一身湿淋淋回到家,雨水的冰冷将我刺激回现实时,我才发现,连同伞柄一起递过去的,还有我努力赚来、邹巴巴的10元钱。
那一整晚,我都和着衣服,直挺挺将自己平铺在床上,双眼愕愣向扭曲的天花板。我为什么要把几天以来的劳动成果,与那个素不相识的老乞丐分享?我给了他一份光明,谁又来与我,分享一丝光明呢?我的心不禁出抽搐了一下。
蒙蒙胧胧间,一双手替我盖好了被子,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叹息。
不就是钱,再赚回来不就好了。我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此后的几天,我便加倍努力地工作。终于,熬到了结算工钱的一天,粗糙的一堆毛票里,显眼地夹着20元钱。
“灯爷给你的。”老板的声音传来,“他这几天还多次上门来,要求减小你的工作量。你啊,要知恩图报……”
“什么……?”
我的眼前,不禁飘过灯爷顶着烈日跪在路旁的情景。对那晚的想法,我突然羞愧起来。
我该为他做些什么。我买不起治疗眼病的VA,但我至少可以送他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他的黑暗。
当我将灯递给他时,灯爷吃了一惊,眼里溢出了温和的笑意。
我突然想起父母。那日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家时,倔强底下的关怀,无言中的担忧,都柔软地令人心疼。
我和灯爷只是互相分享劳动成果,而他们,为我努力,与我分享了大半辈子。
我向灯爷最后招招手,然后毫不犹豫,向家的方向疾奔。
那里始终有一盏灯,指引着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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