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如桃李。

胡老师把他全部的青春奉献给了这富泉山村小学，在没有柏油马路的羊肠小路上走的夯实有力，在没有牛排红酒的韭菜面条的生活里开心快乐。富泉是西部的小村，但他不是富裕的源头，村里的人更愿意把它称为“负圆”，不发展苦日子也永远到不了头。

胡老师从不愿向人提起他的过去。为啥人家愿意来这穷乡僻壤？不是因为无处可去，而是人家真的想支教到这里。胡老师是书香门第，爷爷是市里有名的中学校长，父亲母亲都是中学语文老师，博览群书，自华之气不言而喻。人家胡老师当然也是优秀，自小习得诗经杂文，高考还考的一所不错的大学。但是他的降生，却带有先天性的严重脊髓炎，从小就被伙伴们戏做骆驼。虽然长得不济，但是这南方家境优渥的姑娘小芳与他可是两情相悦。大二的时候，不经家人同意之后，独自与同学来到了这小山村。而这一呆，还真的呆了十七年。

胡老师表面上在村里人看来是天上掉的活菩萨，年轻却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吃的是村里大伙给的当季新鲜蔬菜，穿的是村口大娘们送的麻布材质的衣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曾经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大二的时候与舍友还有小芳从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上海，只背了一个包就满怀激动心情出发了。这对于他们这些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青年们可是新奇，各大媒体报道和从小的生活更是把他们的好奇心掉到了牙齿缝里，一路上无不欢心雀跃。坐在通往山村的拖拉机上，七嘴八舌，感叹着这树木花草的自然清新，初春的风拂在脸上，胡老师只记得暖洋洋的。不久，拖拉机缓缓停下了。这小山路，得走。这对于小芳来说，可是个挑战，为了这次出行，打扮的甚是华贵，这一身装扮成为了小芳的绊脚石。

几个年轻人沉默的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正午的阳光在这里越来越刺目，小芳脸上的妆开始花了。舍友们着急赶路，谁也不想在这大太阳下晒着，一起走了。只有胡老师一个人等着小芳，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影子斜了很多，胡老师才搀扶着小芳巍巍赶路。这路，硬的很。走的时间长了，连胡老师都不敢走太快。剩下只有半瓶的饮用水，都市里买的名牌服装也沾上了很多泥土，不成样子，这模样滑稽的倒像是个骆驼。夜幕降临了很久，村里的星星很多，微微照亮着他们前行的路。他一个人最终抱着沉睡的小芳到了村口。

村民排成路队，放眼看去，有的头发花白拄着拐杖，有的在襁褓里安眠。没有歌，没有舞，只用了零星不齐但热烈的掌声表达着对他们的欢迎。

在村民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村长安排的房间。不大的小屋成群的隐匿在山路上，他们的房房门口被村民们摆满了野花，屋里小木桌上放着两块被熏得乌黑的猪肉，碗碟不多，只有三个。伙伴们早已睡得不知东西，而胡老师看着自己被磨得出血的脚和村民为他们准备的一切充满了感激。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和屋内微弱的灯光，胡老师暗暗发誓，留下来，让更多的孩子出来看看。

第二天很早，门外天空披着蓝布还未揭开的时候，村民便给她们送来了早饭。韭菜鸡蛋面调皮，于是一个个睡眼朦胧的孩子看到饭菜之后又睡了过去。这是胡老师第一次见到这种饭，只是塞了几口。出门时，看着门外已有点凋谢的花朵，在胡老师看来，却又美了几分。

再次踏上这条路，轻松了许多。

来到学校，土坯房缝缝补补，零星的学生端坐在屋里，破败不堪的讲台像是马蜂窝，屋里还有前天下雨接漏到屋子里的水的盆。到报道成为现实，胡老师他们却又着眼一惊。

在孩子们纯洁的眼眸中，大学生们轮流做介绍。但到胡老师的时候，有个最瘦小的孩子笑了，用一点也不标准的英语叫到：“卡帽。”孩子们都笑了。终于笑了。胡老师无奈的笑了。

学校走上了正轨，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似乎又有新的血花开放，不盛大，但很美好。

日子过了很久，气温越来越低。十一月的风很绝情，隔开了温暖的春和收获的秋。呆惯了拥有护肤品、太阳能与美丽衣裳的都市，小芳天天闹着要走。她的脸上不在粉嫩，而是有着与这里村民一样的脸庞，结痂变得红糙。而胡老师他们也日渐瘦削，这种生活真的让他们很悚然。

胡老师还记得，那天自己在院子里用热水冲已冻住的水管，小芳从屋里出来后两人便争吵起来，吵的是什么，胡老师真的不记得了。最后以小芳的离开而收场。兄弟们过不了多久，也都回都市去了。

然后，就只有胡老师一个人了。

每当夜幕降临，胡老师自已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同学们的“卡帽老师”，他自己第一次因为这个缺陷而开心。但是，想起伙伴们的足迹曾经在这条路上，他就会觉得孤独无比。走在这路上，心事重重，徘徊不定，佝偻着脊梁，像骆驼一样走着，知道回家才回过神来。

胡老师很多次在夜晚醒来，犹豫着自己的决定。可每当白天在学校里看到孩子们简陋的条件和那一双双清澈渴望的眼睛，看到门口被村民送的蔬菜，想起自己的誓言，又一次一次的坚定了他的信心。

日子平淡无奇的往复循环，担当胡老师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的时候，却开心不已。

还有一件事，让胡老师记忆深刻。

那是夏日蝉鸣的日子，房子像个鼓一样将胡老师与闷热的空气搅在一起。夜深了，月光找到他的床上，胡老师一直用蒲扇扇风，也不知道扇了多久，睡意渐渐袭来。突然，“卡帽卡帽！”的稚嫩童声急促的传来，胡老师一个激灵窜坐起来，直接穿上拖鞋，飞跑着去开门。原来孩子叫财智，父母都进城打工了，奶奶昏倒了。孩子手足无措就找到了胡老师。

然后，胡老师只记得整个村子里没有一辆交通工具，没有一个除了他以外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一个背着财智奶奶走着那刻不再坚硬的山路到天亮，才到了县城的医院。财智奶奶被抢救回来了，而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脚，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他可以让更多生活在村子里的老年人重拾生命，可以让更多的儿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为大山服务，他还想到……

而这一想一坚持，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爷爷去世了。小芳嫁人了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舍友们也都早早成家立业，曾经的小山村也日渐有了改观，十七年，真的改变了很多。可是，胡老师走在这山上的心可却越发炽热。

那山路，现在已被胡老师走的轻车熟路，即使不知道走破过多少双鞋，咯破了多少次脚，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胡老师都感觉越来越幸福。

很多人劝他离开，可他内心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为什么？

胡老师自己具体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他当初的誓言，有大概是城市里不再从容，一切都改变了。哦，对了，胡老师觉得因为他是骆驼，是永远行走在这山路上教书育人的骆驼，是永远的卡帽……

终究会华如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