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人们往往热爱着生命和自由,也向往着爱情,但对于莘莘学子而言应是“若为学习故,三者皆可抛”。作为学生,我也不例外,所以为了安稳和安静地学习,我住进了学校附近的舅舅家。
舅舅家所在的小区不算气派,但健身器材、绿化带一应俱全,干净而陌生。房子的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窗户亲吻着房间的每一寸肌肤,吊兰在风中盈盈地笑,倾吐着绿意和芬芳。客厅的灯是橘一样的黄,暖暖的,在清冷的夜里等待着迟归的人,很有家的感觉。可是,这并没有让我萌生出更多的归属感,我就像一条迷失在淡水里的带鱼——慌乱,不安。
打小我性格就内向,不爱与人交流,也没有单独到亲戚朋友家住宿过。而舅舅一家早年在沿海工作,自我记事起我们可能就见过四五面,每次也仅停留在吃饭聚一下。原本我应感到亲切的舅舅却让我觉得如多面未谋面的远房亲戚般生疏,存在共同语言的缺乏与情感的隔阂。住在他家里,我像一只被捆住的蚱蜢,怀念着广阔的田野与自由的天地。低沉的空气总是扼着我的喉咙,压着我的心口,让我烦躁不适,以至于无法畅快地呼吸,本应由血缘产生的依赖感和亲近感被取代为风声鹤唳的逃亡般的胆战心惊和被囚一室的牢狱生活般的愁闷。入住舅舅家前,妈妈特别嘱咐过我,舅舅家收入不高,不要给他们添麻烦,自己要听话自觉。这让我有种莫名的紧张,不由想到了寄人篱下的奴颜婢膝,唯唯诺诺。住的是别人家,吃的是别人的,喝的是别人的,用的也是别人的,我有些惶恐,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厌恶恼怒,终而冲我爆发,自己像乘着一个竹筏漂在北冰洋上,随时可能撞上冰山丢了卿卿性命。敏感的我如一只警惕的猎豹,锐利地捕捉着房间里氛围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揣度他们话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每一标点符号,细细咂摸其中所掩饰的态度或暗示的情绪,再决定下一步应有的表现,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或是早已成习惯的口头禅触到了主人的怒点,甚至有时候刻意去迎合。记得舅妈曾很喜欢某个演员,不停夸奖他,虽然我对此演员毫无兴趣,但也连忙随声附和,称赞他的演技如何如何的好,人品如何如何的好,而后我还特意送了一张他的海报给舅妈,尽管我讨厌这样的虚假讨好,可是我......这种小心翼翼就像晚上赶路经过一片墓地,总是不由得踮起脚在坟间笨拙而又必须灵活地穿行,避开每一节枯槁干脆的树枝,每一团一踩便是一声脆响的杂草,就算心里早已爬满恐惧的虱子也不能轻吭一声将真实的表情显露在脸上或是颤颤地发抖,唯恐干扰了路过的风而惊起沉睡的魂灵。
平日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两点一线”,尽管在学校课程总是排得满满的,还要不停地“挤海绵”,课间休息也要拼命写作业。可是我宁愿呆在学校里,因为在这里我有自己的座位、自己的课桌、自己的板凳,可以把书乱摆一通,也可以把笔肆意放置,我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轻松,也很珍惜这种片刻的轻松。在家里,更确切地说是我寄居的地方,我就要承受一种或是这住处给我的,或是我自己硬加的压抑而变得拘束,不敢随意。初入住的几夜,不挑床的我诡异地失眠了,愈发亢奋的精神让我比在茫茫沙海中寻找绿洲还要失望沮丧。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头昏脑胀,两眼鳏鳏都不能说服我在床上多停留一秒,回笼觉我是不敢想的,因为这不是我的家,我不敢随意。吃饭时的我更是如临大敌,想好好表现却事与愿违,总是暴露出内心的拘束。我常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好像穿了一件从巨人处偷来的长袍,长长的衣襟,繁琐的装饰像一只章鱼死死地缠住了我。夹菜时,要不然是菜夹不起来,要不是然是它疯了一般往桌子上跑,把汤汁溅到我的白衬衫上,一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可能是在嘲笑我,可能是在嫌弃我,可能都不是,只是我想多了。种种猜想像长了毛的臭豆腐,一下子塞进我的大脑,让脸不争气地发烫,比被关在笼子里乞食还要尴尬难受。我只得埋下头扒拉着饭粒,祈求他们可以早点吃完,让我一个人可以随性地享用我的餐饭。我是第一次发现,野惯了的自己可以把饭吃得那么斯文,那么稳重,就连咀嚼的次数都恰到好处,但我只觉得牙龈发酸,吃得艰辛异常,“坐在主人的大圆桌旁,青菜吃到嘴里像抹布,脆得又像纸,咽不下去”。有时舅舅他们会放下筷子去逗他们家刚来这世上不久的新成员,用手轻轻滑过小家伙儿的脸颊或是柔嫩的小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笑声不断,而我靠不过去,也只是木木地坐在凳子上。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难过的时候,此时我发现自己是个分明的局外人,一个旁观者而已,这都不属于我,这里不是我的家。“孤独是一只鱼筐是鱼筐中的泉水放在泉水里......沉到水底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日子在刀尖上划过,噌噌作响。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次我对帮我盛饭的舅舅说了声谢谢,舅舅听到后略带责怪地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啊!”自此,我时常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在意得太多,自己想得太多反而让自己在轻松生活的门前不断徘徊,最终重重地合上了它,还上了锁。舅舅他们是我的亲人,我在他们面前都如此仓皇拘谨,那我在面对陌生人时岂不只能落荒而逃?要么做一直孤单少言的寄居蟹,住在沉默中;要么做一只开朗阳光的喜鹊,飞在阳光里。我选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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