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阿婆念叨的花,白兰花是了。
在阿婆的美学观念里,买衣服非大红大紫的不买。似乎她觉得,只要把这些衣裳穿在了身上,日子活计也都能红红火火了。倒是偏偏这白兰花,连一点淡粉的颜色也不稀罕,素的可以,却入了她的眼。打那十二月还在下雪的时候就在念叨。好容易挨到了知了引吭高歌的时节了,打路边老太太手里买了来一小朵乳白挂在胸口,便怎么也舍不得摘下来。直到花瓣一点点焦了去全然变了黑,才摘下来挂在床边蚊帐上。
闲来无事,常常好奇,白兰花的美是何等,才惹得阿婆这般怜爱欢喜呢?我想想。虽说白兰花一毫墨彩也不沾染,但同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一样,谁还没点小心思呢?光光是那足以媲美五月的栀子的馥郁花香,就同那娇嫩可爱的模样,一视一嗅相得益彰了。当我又想想,虽说这诚然是一种美,却只能停留在经由器官所带来的感官上的美这一层次上。人们总是惋惜,美的事物是短暂的;也总是惋惜,美所带来的独特感受,那无端的悸动亦是短暂的。但是,他们却又忘了庆幸,这短暂的美,并非包含了这大千世界上千般万种的美。这种短暂的美,只有上面所说基于物质表象的美。那又哪里能让阿婆这样长久记挂惦念呢?所以,我推断,攫住阿婆的心的,定是那些抛开声色,抛开皮囊,抛开表象再谈的美了。一抹乳白荡漾微醺,却载不动,许多惦念。
后来我整理物件,翻开多年前的旧相簿时,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我眼神掠过那些边角已开始微微泛黄的照片时,照片背后那些故事,那些人都一件件,一个个在我脑海里清晰,然后鲜活了起来。从前普通不过的相片,我竟也觉得那也是美的。那么,阿婆对白兰花的美的认知,也是基于情感的美吗?
我想起以前在乡下大院子里头那株鹅掌楸下乘凉时,阿婆摇着大蒲扇子,陶醉在月光里的情景。阿婆总是躺在一张藤椅里,眼睛微眯着,用很慢很愉悦的调子给我讲讲她过去的事。她告诉我,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婆,最喜欢的也是这白兰花了。太婆养了一个院子的白兰花,早上总是醒在了四方的花香里。清晨,太婆摘下还点着露珠儿的白兰花,放在小竹篮子里,然后领着阿婆,带着她一道进城里去卖。后来阿婆嫁了人,也就离太婆远了。可她却依旧能时不时闻到白兰花香,因为阿爹每日下了工,总会给她带上一朵回来。只是后来太婆与阿爹都相继离了世,阿婆的伴儿也只剩了这白兰花。白兰花里阿婆对他们的思念。阿婆与太婆,阿爹之间的亲情,爱情,无疑都是珍贵而美丽的。白兰花,白兰花,白兰花是阿婆的情感寄托,因情而美,其美于情。
有情则美,而此处的情亦非只拘泥于小情小爱,小情小爱只能滋养出小美。何谓小美,便是只能在某一特定的物件上生出美的感受来。人说,天地有大美,那这大美又从何而来呢?广阔的天空,浩渺的海洋,无垠的草原,是只有此等辽阔里方才有大美吗?但我觉得,阿婆小小的白兰花里,倒也偷藏着大美。许多时候,露水尚在白兰花瓣上盈盈着时,阿婆就拿着她的葫芦瓢子哼着她那些下里巴人的小曲儿给花浇水去了。她的早餐永远是粥,却永远又不只是粥。桃花开的时候她会收集桃胶同粥一道熬;槐花香的时候,她会用新鲜的槐花蜜顶替了白糖;然后是丹桂满树,她总要在出锅前撒上那么一小撮。阿婆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美,而她那笃笃定定的生活态度便是更高境界的一种美。回归本质而言,能感知美便是一种美了。若是有一颗愿意因美而美的心,那么即使日日要食的大米,也总是清香四溢的。又何况那白玉兰呢?
美是一缕白兰花香,世界万象,一念之间,皆有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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