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搬到城里很久了。
时隔多年又来到老镇街上的旧菜场,因原来家住旁边,这是小时候的她最爱的去处,只是后来老家也搬离了闹市区,每次回老家总是吃完饭就匆匆离开,再也没有来这里看过。
看着眼前满地的污水混着烂菜叶,略眼熟的大妈提着嗓子讨价还价,竟是一点也想不起当年在此的种种趣处来。
随在母亲身后,看她轻车熟路地在各家各贩之间穿梭,女孩不禁蹙眉,踮起脚尖尽力寻着每一个尽量干净些的落脚点。两边的摊位不时传来与妈妈打招呼的声音,有些沙哑的、似曾相闻的,却怎么也找不出脑海中与其相应的节点,若是一个不小心对视上,那苍老的面孔也只能在她的印象中唤起一个朦胧的轮廓了。
出于礼貌,她只猜谜似的囫囵出一个“爷爷好”“奶奶早”之类的话来,盼着能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摇身变成他们所想听到的传到耳朵中。
“丫头都这么大了?大学生呀,差点叫我认不出来!”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唤钻入她的耳朵。她寻声投去谨慎的目光,仍是回了个礼貌性的微笑,问声好。
那张爬满皱纹的脸苦涩地扭曲了一下,又释然冲她笑笑。她心头一阵悸动,却道不清那滋味如何,逃难一样点头示意后一溜烟跑了。背过身之后才撇撇嘴,什么大学生呀,农村人总把上过学当成是件崇高的事似的。
当她正苦苦挖掘有关方才那张面孔的记忆时,发现母亲已经在一处鱼摊前站定。她注视着卖鱼人。
脑袋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爷爷好。”
他愕然地看着她,又看看孩子的妈妈。恍然大悟,险些要手舞足蹈起来,带着浓烈乡土味的方言似乎更能表达热情:“啊啊!是丫头来了!多年不见真是大变样了!大学生好啊,知识分子有前途的啊!”他一脸激动的笑。
“还没考大学呢。”她面带微笑的矜持谈吐在老人面前成了一道堂皇刺眼的光。
他眼中的星光黯淡了,“哦哦,我老糊涂了。”不安地搓着手,掸了两下围裙,“前些日子好像听老蔡说到你正在上中学。”
老蔡?她继续搜寻,在记忆中拼命寻找这个如此了解她又如此陌生的人。
“刚才应该看见蔡奶奶了吧?可有问好?”妈妈附着老人的话问她。
她脑袋里只有“嗡”的一声。
先前那张脸,不就是多年前那个常将家里最新鲜的瓜在飘着细雨的清晨送来,在菜摊面前打趣讲着奶奶们那一辈趣事的她么!
小些时候是女孩听她讲,从前咱们生产队是一派什么景象呀,村里头的文化团员多能歌善舞呀,跟着她回家去玩,指着那幅大大的挂像天真地问“这是谁呀”,而和蔼的老人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这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呀!”
后来女孩在乡下上了一段时间的幼儿园。“你看我写的汉语拼音好不好呀!”这时老人就会戴上老花镜,认真的坐在小桌前一个个地看,这字母、拼音一个也看不懂,这辈子认识的字也就那么几个,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遍遍看着,反复摩挲那孩子刚学写字而不协调,在本子上刻出的一个个凹槽。带着几分叹息和喜悦念叨着,上学好啊,大学生,有出息。
这点微妙而亲切的联系竟如此断了,如今识了不少字,竟把童年的那份给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看到她却只是微笑点头,岂不是惭愧极了!
她沉沦于种种旧事的浮现,眼前蓦然激起的水花吓得她一激灵,连连退后了几步。那张沧桑的脸堆满了尴尬。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连连问她要不要紧。
她鼻头的酸和脑海里的甜霎时共鸣,那个蹲在地上,衣角皱巴巴的,在水中拨弄鱼儿的顽皮女孩总是被卖鱼的爷爷含笑嗔怪。然而此时,那张曾经带笑的脸苍老而无助,充满歉意地看着因为鱼儿拍打水花而大惊小怪的,亭亭玉立穿着体面的女孩。
女孩的理性王国瞬时崩塌了,她深深知道,她的变是岁月带来的,他们的变却被日子一天天地带走了。大学生呀,高飞了,你的根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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