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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读

作者:十一君 2013-02-05

——那条路

独自一人走在乡间的小路,说是路,其实就只是一条稍宽一点的用泥土堆砌成的田埂,田埂两边都是杂草,而在梗之上,却是光秃秃的黑泥。

“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其实在我学这句鲁迅先生的名言时,仅仅只是觉得,对啊!真的好有道理啊。就像这条乡间的田埂路,若无人走,若走的人不多,那么它最终的命运,就是被杂草长满,那么也就不是路了。

现在才知道,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六岁的我,正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中。到底要往哪去,是走父母朋友建议的方向,还是自己走出一条路?

迷茫。无措。踌躇。害怕。这就是青春的颜色吧!所以我来了,来了这里,来这里寻求心灵的宁静,思考人生的意义。

我知道的,我坚信的,这里是我弥漫着浓雾青春的唯一净土。

——那些人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一如稻香的歌词,一阵阵微风掠过,惊起连绵绿色的涟漪,这感觉,就像……就像是记忆中的那双大手。我看着这片未被喧嚣与浮躁浸染的土地,不知为何,心中感慨良多。

小村三面环山,虽不闭塞,但村里的年轻居民都已陆陆续续在村子外做了房子,搬了出去,留下的只有那些老人苦苦坚守在这片祖辈留下的土地。

我因上学的原因,已经一两年未来这儿了,两年的时间,短吗?挺短的吧!不然为何村口的那棵大樟树为何一点没变化呢?长吗?应该很长吧!不然为何我的发长那么多,他们的头上也已染上时光。

不变的是,当我两年已来第一次回来,依旧可以听到那一声声带着方言土味的亲切叫唤,只是,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响亮;依旧可以看到没有上锁的房门,可是,里面却已是人去楼空……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其实对于这个村里的大多数人而言,邻里之情早已超过了远亲的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也许会对别人的一些做法而不赞同,而生气,但也是气气就好了,没有人会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让他三尺又何妨”精神的功劳吧!但更多时候是“诶!老王啊,今天家里多摘了几个茄子吃不完,给你几个吧……”

于我来说,他们是邻居,更是亲人,我在他们特别是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是浓浓的亲情……

——那棵树

那一间间瓦房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家族的人丁兴旺,而到了我太爷爷那一代时,便开始走向衰弱,她只生下了我外公和小爷爷(外公的哥哥),小爷爷却一生未有子嗣,外公也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除此之外还捡了小姨收养,这不管是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是现在都可以说是生的太少了。

老宅是带着一个大院子的,边上是用石块砌成的围墙,却不是用来防人的,而是怕自家养的牲畜跑出去糟蹋了别人的庄稼。石墙左边种着的是几棵开花时弥漫着甜蜜气息的木子树,右边则是一个不大的鱼塘,用来养年节时吃的鱼,但不知怎的,里面竟长出了荷叶,开出了几朵白粉色的荷花,煞是好看。正对着石墙的是一亩又一亩的稻田,四季都是如画。

屋后种着一丛高大翠绿的毛竹和麻竹,四季都可以吃到不同滋味的新鲜竹笋,那感觉,却是妙不可言。宋时苏轼所做《于潜僧绿筠轩》中写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虽说农家人种竹是看中了其实用性,但不也在不察时风雅了一番?而我想,作为千古第一吃货的苏轼,也未必不爱笋之鲜美?因那时的孩子买不起零食,所以大多数人家都会种几棵果树,以解馋。而果树的选择大多是以好养活,耐涝耐旱耐寒的拐枣树,枣树,枇杷树,桔子树,梨树等为主。我家亦如此,枣树,梨树等必不用多说,而最特别的就是那棵种在院角的村里唯一一棵的柿树。

每当柿子成熟时,空气中总是浸润着一股甜丝丝的清凉气味,和村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太姥总是会吆喝着那些调皮爬的太高的孩子小心点,也会仔细得摘几个熟透了的给较小的孩子。而作为回报,他们就会帮太姥做柿饼,将美味储存下来,这是听妈妈讲她儿时的事时知道的。

而如今,走近老宅,入目的确实一片萧索,凄凉!院里当年的牲畜早已不见踪影,因久无人打理所以杂草丛生。原本整齐排列的石墙,在岁月雨水的冲刷下坍塌,长满了厚厚斑驳的青苔。木子树再也不能开出甜蜜的花儿了,主干早已干腐;塘里也没了鱼,亦开不出一朵,哪怕只是一朵花了,只剩下了几片零星的残荷;但值得庆幸的是,门前的稻田依旧如当年,风景如画,只是画中人,已鬓微霜,脊背佝偻。

没人掰掉竹笋,砍掉老竹的竹子疯长着,但,盛极必衰,终于,新竹长不出了,而许多老竹却开出了难得一见的花,唯美地死去,再不复当年的生机勃勃……当年受尽孩子们“宠幸”的果树都扛不住岁月的尘埃,纷纷倒下,唯有那棵柿子树,依旧挺直了背脊。但如今还只是是夏季啊!可却是像暮秋时一样,尽留着些稀疏的叶子和零星几个青色的小果子……

——那些年

柿树下放着一张石桌,靠近树干的地方是一把靠椅,那是太姥姥的专属位置,也可以说是我的……

指腹轻轻摩挲着柿树干上龙鳞般的龟裂,划过那道依旧清晰的划痕,心中思绪翻涌,眼泪却不自觉得掉了下来。曾听说仰望天空可以让眼泪流回眼眶,后来无数次想流泪时都不自觉抬头,因为总是固执的认为流泪是懦弱的表现。依旧看着纯净没有一丝灰暗的天空,几只白鹭从远处飞过来,慢慢变大,又慢慢远去消失,我的思绪也随着飞向远方……

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是清晰的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她总是喜欢抱着尚还年幼的我躺在老家院里柿子树下的摇椅里,讲着人们口口相传的有些神话的故事,虽然语言不如我后来书本上看到过的那么华丽,也不是特别有条理,但却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精彩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啊,天上突然出现了十个太阳,那个太阳晒的哟……”

依旧清晰的记得,哪怕我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都已搬去了新家,太姥却固执的不愿意一同搬去,一人守着这个与太爷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宅。九十多岁的她依旧停不下来,喂喂院子里的鸡,拔拔草,扫扫地,照料家里种的果树……偌大的院子被她一个人照料的特别好。

最令我记忆深刻的就是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以至于总是忘不了宋代的张九成曾写过的一篇《见柿树有感》,里面这样写道:兹山余初来,掩冉柿叶青。相去未三月,柿花亦已零。乃兹寻去路,累累满空庭。人生岂无情,眷眷不忍行。严霜八九月,百草不复荣。唯君粲丹实,独挂秋空明。寄语看园翁,勿使堕秋风。愿比樱桃春,置之大明宫。

当春暖花开、细雨如丝的时候,柿树贪婪地吮吸着甜美的甘露,舒展着嫩绿的枝芽,一片片椭圆形嫩绿的叶子,在雨雾中欢快地伸展着。不几日,累碎的孢叶便开始肆意伸张,愈见丰盈而浓密,嫩绿渐退,翠色更增。不消多时,叶挂间已吐出点点花苞,方而青绿,不似它花娇弱,却如实点缀。忽的一夜,甜香四溢——柿花开了。再看树头,青绿的柿蒂已初见成形,下挂的方形小花,已变嫩黄纯净,透如脂玉。犹记儿时每逢花开,太姥便捡拾树下初落犹新的柿花,仔细用线穿起便成了花链,温柔地套在我的颈上。那略微通透的凝黄,伴着淡淡的甜香,泌生了多少儿时的童趣!

老柿树却越发地显得旺盛了,平展的枝臂交纵伸延,浓绿厚实的叶子隔挡了所有的炎热,在院子里撑起了一大片荫凉。大黄狗舒适地趴在树下,伸着长长的大舌头;树上的知了熬过了七年地底的黑暗,仿佛在诉说自己的经历而无休止的叫着。太姥总是会把刚摘下来的枣子,香瓜,西瓜等水果放入水井中浸泡一段时间,待到燥热的午后,再将其取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享受这夏日里的沁凉,这是冰箱永远都比不上的。

傍晚饭后,夕阳西下,将一竹席铺在树荫之下,躺在上面,看着浩瀚无边的星空,好奇得询问着太姥,天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呢?

秋色浓如酒,红叶映碧流。放眼望,河岸上是一片树海,一棵棵柿树,撑着密密的树盖,而在那些灰黑的树枝上长叶子的地方,结着许多像红灯笼、绿灯笼、黄灯笼似的柿子,它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簇拥着,私语着,显得格外亲热。

深秋时的柿子树上的叶子几乎是弱不禁风的,哪怕是一阵微风吹过,也还是会有许多叶子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这使有些柿子顿时变成了没有叶子陪伴的“光杆”司令。秋天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照射下来,在石桌上投下影斑斑驳驳的阴影,好像一幅优雅的水墨画,岂是一个美字可以说的尽的?当柿子快熟透却没有软时,太姥就开始摘下一大半柿子了。摘下的柿子小部分都会放软吃,这样储存的更久,只是皮有些许涩口。而大部分都会用来做柿饼。用特制的小刀将柿子皮整个干净利落的削下,再通过一系列繁复的程序制成柿饼。做好的柿饼外表雪白如霜,肉质鲜红细腻,吃起来软香甘甜。

冬天,最后一片树叶从树上掉下来,结束了它完美的一生,树上光秃秃的。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枝杈被裹上一层白雪,好似披着银大衣,十分美丽,恰似一个清纯的美少女,在等待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只是可惜我七岁那年之后,它却再也没有了春的期盼。

——那个人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逝去,转眼之间,我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那时的我也已不再爱听太姥讲那些“老掉牙”的神话故事,也发现了比柿味的糖块更美味的零食,所以就不再喜欢粘着太姥,但爸爸妈妈总是说太姥一个人会很孤单的,希望我去多陪陪她,只要我听话就有好吃的零食,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我还是选择了听话。“哈哈哈——好好玩儿啊!!”

因无聊,我便突发奇想抓着柿树的一根细枝干荡着玩。枝干虽小,却长着累累的青绿色硕果。或是枝条太细,承受不了我与柿果的重量,那一整根枝丫都从底部与主干裂开了,我也一屁股摔倒在地,疼的我哇哇大哭起来。太姥听到动静后立马就从房里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地残局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个孩子,没事干什么弄这棵柿树玩,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又糟蹋了这么多还没长大的柿子。”但在幼时觉得太姥更宝贵柿树的我来说,却偏执的觉得她是在心疼那棵柿树,于是不管不顾的跑回了新家。

回家后父母看到了一脸鼻涕眼泪,手掌擦伤的我就询问状况。我带着“求安慰”的心理述说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们却不是像我想象的一样安慰我,而是一通“训斥”“必须要去和你太姥道歉!”这是爸爸给我下的最后通牒。我只得口服心不服得慢悠悠地去了。

站在院子门口,我却看见了太姥背对着我站在柿子树前。高大茂盛粗壮的柿子树映着她那已经佝偻的身躯是那么的瘦小,苍老。落日的金色余晖撒在她的身上,树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而掉落在地上的那根断枝却显得那么的突兀……“太姥,我——”说到这之后就顿住了,那点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愧疚与不安。我那颗幼小的心灵感觉到了太姥的伤感。

“快进来啊!太姥做了你最爱吃的茄子呢!”太姥听到我的声音后手抬了抬就快速的转过身来,热切的招呼着我吃饭,可是我却分明看见她还泛着泪光和微微红肿的双眼……饭后,太姥就像以前一样拉着我到柿子树下坐下,只是讲的却不是神话故事,而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太爷。

“你太爷当年啊,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嫁的男人啊!可是最后却是娶了我,也是苦了他了!”“为什么啊!太姥明明就是最最最厉害,最最最好的人!”“呵呵——就你会说话!可我不是最漂亮,也不是家世最好的那个……”太姥轻轻呢喃自语。“那太姥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太爷啊?!”“喜欢啊!当然喜欢了。他人那么好,长得好看又勤劳,还那么负责任,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呢?!想当年啊!我和他一起去亲戚家做客吃到了柿子,那可是当年不了多得的好东西啊。我吃着就觉得好,不成想,他回家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棵小柿树。他那个人啊,就是这样,从不会说些好听的,却总是能做好……”

偶然之间听到了李连杰的一曲《醉千年》,其中有几句写到:“那时候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就只看了你一眼,就已确定了永远,百年修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想,太姥她们的婚姻便是这样的吧!他们那个年代的夫妻或许没有如今的那么的爱情的因素,但却都承担着自己不同角色的责任。我不敢妄言太爷一生爱或是不爱太姥,但我却坚定的相信,他们或许没有成为彼此的爱人,但却是最亲近的家人。爱人可能会有爱尽缘灭而分开的那一天,但家人却永远不会。在我七岁那年,太姥去世了,带走了属于她的故事,带走了她对这个家的默默守候,也带走了她对太爷的那份爱。而我却因在学校上课,而没有看到她的最后一面。

遗憾。不舍。终于,那个大院空了,最后的守候者也走了。知道那棵柿树重要性的我曾尝试照顾那棵柿树,可是它的长势却越来越不好,我只好随它去了……心在这一刻忽地静了下来。我想,我已经可以离开这了,离开这,带着爱和责任继续走我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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