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初三到大三,待了六七年。我有过不爽,也逐渐理解、进而认同。翻看初三那年的回忆,感慨良多。
一
长长的人流,一张张写满了疲惫与饥饿的面庞。等待的人群,多少有些焦虑不安,或是彼此唾沫四溅地诉苦,或是捏着手机嚷嚷。蹭得灰黑的帆布包裹凌乱地堆放着。天空,是没有边际的阴沉,小雨持久地低落,带着几分四散溅开的轻佻,地上,是苍茫的盐粒般干裂的冰渣,铺开大地干涩的愁容。“上海站”三个大字没有霓虹灯的陪衬,褪色了不少,零星的路灯支撑着虚弱的夜。宛如卸妆后美人的瑰丽,夜,一瞬,一声。只有苦恼的旅者依旧喧嚣。
上海,也下雪了。雪,淅淅沥沥地撒了一个多月,再也没有初次踏上“咯吱”崩裂的声响,用力跺跺脚,浅浅的痕迹轻到看不见。它已被折磨得磨去边角了吗?我不甘心地又踢了几下,雪粒如同沙铄般漫天迸射刺得皮肤生疼。抓住一把松散的雪渣,使劲试图将它捏得踏实一点。徒劳,松开手,颗颗莹白的粉末“吧哒”掉落,弹了几下,不见了。
我不是上海土著。我只是一个漂泊在这片我不眷念的土地上偏远一隅的异乡人。有时候,同学问我什么时候学习上海话,我会认真地告诉他:“有必要吗?以后我不会呆,大学不会,工作不会——我是一个天生喜欢漂泊的人,当我厌倦一个地方后,我将毫不犹豫地离开。当我老了,需要找一个安度晚年的地方栖息时,我只是希望那是北京。而不是庸庸碌碌的上海。”
妈妈曾经不止一次数落我:“你怎么到一个地方就说这个地方不好呢?人,要有一颗感恩的心、知足的心……”
盲流的民工们挎着沾满污渍的背包,拽着塞满物品的乳胶漆桶在站门外攒动。粗实的草绳横卧在进站口外,披着大衣的武警搓着冻僵的手,冷漠地观望着越积越多滞留在车站广场的人群。没有人越雷池一步。
二.
“请问你这是去?”我拉住人群外围一位茫然的跟随者。“黄山。”他回答,又紧跟一句:“安徽黄山。”“那,你这是去?”“不知道,别人好像说那里有入口进去,跟前面看看。”
“请广场上到合肥,阜阳,淮北,安庆方向的旅客朋友注意,您所搭乘列车已全部晚点,为了您和您的财产安全,请听到广播后速到广场地下车库等候列车,将有举牌工作人员指引你们。”车站广播一遍遍重复播音员嘶哑的声音,之后是不耐烦的通牒:“所有开往安徽方向的列车全部晚点,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到地下车库等候。”片刻冗长的寂静与沉默。
“那位同志, 我的车子到了,放我进去吧。”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嘟哝着“让一让”东倒西歪地陪着笑脸奔向雷区。“票。”简洁到没有一丝多余。
伸手,出手,缩手,摇头。“还没到。”
“那,什么时候啊?”焦急。
“不晓得,侬问我干什么?”武警烦躁地摆摆手“侬又不是动车组,现在一部车子都没,动车组的人挤在里面,进去还是站。”灰黑的夜色包裹不住他眼中的麻木。
“唉,我晚上九点的车,都十一点半了。”螃蟹没吃成的那位仁兄转身向我们诉苦。
“嗟,我八点。”某君附和。
“我还七点二十哩,嘁。”更为不满的声音。
螃蟹兄那表情,深受打击,我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这孩子,别太脆弱。不过,短暂的交谈,片刻的牢骚,像不经意的灰尘被掸去,消散在浓密的透不过一丝光亮的夜空。箱车车轮“咕噜”的声响,匆忙的脚步声,拥挤的形形色色的人。
三.
没有《子夜》中极言的雍容与繁华,上海给予的是书中相似的隐埋在文字下的冷漠。一切的喧嚣瞬间抹为无痕。
我们都被遗忘了吧?因为很渺小,微不足道吗?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安徽”吗?因为那就标志着你们眼中的贫穷吗?所以在车站外寻求希冀,乞求早些载回故土休憩吗?
“作为全国最大的城市,上海……”时常听到在年级大会时,讲台上的校领导呼吁我们响应上海市机构的倡议,在台上大声疾呼,一边褒扬上海,一边显示上海人的悲悯仁慈聪明才智,“你们看,洋山并非上海的辖区范围,但国务院领导经过推敲,批准我们在那儿建造深水港。这正是对我们能力的信任啊!作为上海人,你们应该……”
依稀是凌晨寂寥的夜,寒飒飒的风割过面庞。一片辽远的空间,天与地的距离凸显得如此遥不可及。百米开外的的士焦躁地鸣笛。地上融化的雪水早已凝成沉重的冰霜,一团无法化开的晶亮。映射着清冷的月光与路灯的愁容。
交织得如此紧密,很暗,却仍有光亮的瞬间,即使暗淡。
“踩上积雪,并非细软的雪轻柔陷下“咯吱”的娇嗔,而是不屈的坚冰骨骼寸寸碎裂辽远空旷的叹息。”我在自己的作文中写道。我告诉自己不在乎,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欺骗自己。
我说自己不希望和这都市有交集,我知道自己仍旧在骗自己。
四.
“你,坐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还窃窃私语,我上课会有压力的。”
“你总是说话,到哪儿都是如鱼得水嘛。”
“班长,请你告诉班主任,我想让他坐到最后一排去。”
“班长,你还没有告诉老师吗?”
“这样?那好,我的英文课,你到最后去。”
她不允许丝毫辩解。
没有警告,只有通牒。一幕一幕,衔接得那么自然,自然到理所当然。纵使我保持了沉默,竭力努力地听她的课,无可挽回地,并不高大的我被赶到墙角的位子。透过林立的头颅怨恨地望着那张脸,我感到耻辱。
淞,谊。两个字,是一所上海初中的名字,让我生厌的名字,使我持久地痛。巴掌大的教学楼,精密布局挤压在一块的食堂、操场,天空好像唯独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投射下来重重阴影。直到现在,同班的鲤鱼津回忆起初中那名为“淞谊”的校园,仍提及当时的压抑。
我的心头仍持久地萦绕中考前遗弃抽屉中所有课本、笔记,抓着空空的书包大步走出那一刻的释然。旋即是恨。恨,愤恨,还有憎恨。尽管许多细节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怨也洗刷得只有突兀的一角,当在教师节鲤鱼津建议一同回那儿看看老师时,我断然拒绝了:“此生,我不会再次踏上那块承载着屈辱和不甘的地方。”
学习平平,木讷,不阳光,没有什么特长。想来,这应该是他们所能给我的评价了吧?天阴沉沉的,偶然几滴雨铅锤似地砸在脸上。时别经年,我才能够心平气和地回忆往昔不堪、不出彩、没有希望的光芒,却带几分耻辱颜色的初中生活。我没有翻阅当年抑郁泼墨的日记,因为中考前夕我一并抛弃了它。我不希望将它充斥的怨恨带到又一段生活。
四.
因为,我的泪早已在中考前前后后哭干了。竭尽全力的结果只是一所普通高中的重点班。
我刻意地选择遗忘。忘了当年老师的不公,忘了当年学优者的轻视。我时常告诫自己,给那帮兔崽子点颜色看看!又刻意地将这种愤慨喷泻在学习上——因为我很实在,我无法苛求老师真正一视同仁,那么我只好刻意地抢当学优者。
因为我明白,不具备一些东西苛求一些东西是天方夜谭。
,更是这样。
五.
然后,我合上了日记本。
不美好、有戾气、钻牛角尖吧?却不想在评述。
虽然长大了六七岁、三四岁,却越发觉得自己感悟这座城市十分不足。评价它?——我还没有想用“她”,大约过上二十年才能真正公允。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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